月下的草原,只剩下他们三人还立在满地狼藉的战场之上,周边安静地只剩凉风拂叶的声响。
时熙拖着受伤的左手,轻轻摆脱萧琮之的庇护,缓步走到韩庄面前。
月光落在她沾着血污的脸颊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谢谢你为阿之辩护,不然……”
韩庄抬眼,毫无表情地先朝萧琮之的方向扫了一眼。对方正静静地立在几步之外,衣摆被夜风掀起,目光却始终落在时熙身上。
他收回视线,声音轻沉:“成王败寇罢了。乌力吉被擒,三特勤本就苦恼要如何处置他,杀与不杀都是两难。如今他因袭击启国使团丧命,对北鄠是逆贼伏诛,对启国是护佑臣民,倒是两全其美。只是……”
话音顿住,韩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欲言又止:殿下对萧琮之的身份动机早已怀疑,时机一到,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时熙见状,心里一紧,她立即上前半步,着急地解释:“他从前确是帮过乌力吉,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两人早已毫无瓜葛!我…… 我是怕他的旧事被人翻出来,才一时冲动……”
韩庄此时却没接这话,目光落在她垂着的左手上,转换了话题:“你这手腕肿得厉害,搞不好怕是骨裂了。脸上的擦伤也得处理。黄医官此刻不在帐中,待会儿到我那里,我给你敷药。”
说到黄医官,时熙立即想起文安公主,她忙问道:“公主呢,先前听说公主帐失火,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金蝉脱壳。” 韩庄只低低吐出四个字,没等时熙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答案,便转身朝不远处的萧琮之拱手道别:“萧大人,在下先行告辞。今日之事,多谢配合。”
话音一落,他便翻身上马,缰绳一扬,很快便消失在月色笼罩的草原远处。
“金蝉脱壳?原是假死脱身!” 时熙心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怪不得黄医官今日都守在公主帐中!这样一来,公主既不用再受和亲之困,又能以‘亡故’的名义换得自由。哇!韩庄这一招真是好计谋。”
她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抬头时,萧琮之已走到她面前。
朗朗月色倾泻而下,落在他挺拔的肩头,映着他俊逸的眉目,整个人清润得像月下的溪流,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正怔怔地望着她。
时熙见此,心头忽然一软,随即又漫上浓重的愧意。
为了护她性命,他竟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不管不顾地就对乌力吉动了手,全然没有考虑过后果。
“为何这般任性?若是我慢一步……” 萧琮之低下头,眼底满是怜惜之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间,将粘在头上的几根枯草摘了下来。
“你若是慢一步啊!” 时熙忙抢过话头,故意挤出嬉皮笑脸的模样,想冲淡这沉甸甸的气氛,“那我恐怕就得先走一步咯!”
她顿了顿,又想起方才的惊险,语气却松快了些,“不过还好,如今再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世……”
话还未没说完,她便被萧琮之一把拥进怀中,他手臂收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可这份拥抱还没来得及染上半分月下旖旎,时熙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左手的剧痛立即袭来,她的声音也变了调:“手……手手,疼……疼……疼!”
萧琮之顿时慌了神,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左臂,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先回驻地找医官看看伤。”
他不再耽搁,弯腰将时熙稳稳抱到马背上,又从怀中掏出布条,轻柔却牢固地将她的左手固定在身前,避免颠簸时碰到伤口。
随后自己翻身而上,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手臂虚虚护着她的腰,缰绳握在手中,御马缓行。
身下的马儿倒是极通人性,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时熙竟完全没感觉到左手有半分震动。
她靠在萧琮之温热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刨木清香,忽然觉得,骑马好像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等她伤好了,一定要首先学会骑马,她期盼着同他一道策马驰骋,一世红尘作伴。
月下的草原,宁静而悠远。
两人依偎在马背上,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此刻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无边的悠远和柔和,方才的凶险已经淡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谁都不愿惊扰了这难得的安详平和。
刚到了驻地之外,萧琮之动作利落地率先翻身下马。他伸手拖住马背上的时熙,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
两人刚站稳,就有一名启国侍从由远及近,躬身启禀:“萧大人,周都督请您去大帐中共商要事。”
时熙望着萧琮之的侧脸,眼底瞬间漫上几分难舍,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可话到嘴边,只化作无声的担忧,凝在眉梢。
“不用担忧我,快去先治伤!”萧琮之小声叮嘱后便随着那侍从而去。
时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觉得自己的手伤也不急在一时。
她想起先前小产的图兰,担心其无人照顾,脚步便不由自主转向王庭方向。
向知情人打听后,时熙得知图兰已被契庇部的人救走,此刻正在安全的营帐中休养。
悬着的心落了地,时熙这才按韩庄先前的嘱咐,转身走向他的帐篷。
进了韩庄的帐篷,毡帐内油灯昏黄,时熙见他独坐案前,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银戒。
瞧着这般光景,时熙的嘴角勾起笑意:公主假死的戏码即将落幕,待明日明面上确认公主身故,这对有情人便能换个身份共结连理。
想到此处,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喜色:“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韩庄如梦初醒,旋即伸手握住她肿得发亮的左手,顺着腕骨轻轻按压:“可能有些闭合性骨裂。得先用芙蓉叶膏敷上,再以竹片固定。内服药方还得请黄医官斟酌。”
说着便起身取来药膏,将其放入碗中加水调和后敷用。
韩庄动作专业轻柔,加之药中含有止痛成分,药泥敷上时带着薄荷的清冽,瞬间缓解了骨缝间的灼痛。
时熙得以一边上药一边同韩庄攀谈起来:“你们怎么是跟萧大人一起过来的?”
“他的鼻子多灵,准是嗅到了你出事的消息。我们在王庭外遇上的,我原本还担心他要力保乌力吉呢!”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亲兵撞开帐帘,慌慌张张地说道:“韩参军!文安公主......被周都督救回来了!”
“啪嗒”一声,韩庄手中的药碗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身,素来无波的眼底竟翻起惊涛:“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