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将韩庄眼底的惊惶看得真切,心也跟着一沉,她立即站起身,暗叹一声:“糟了!要坏事!”
韩庄僵直地站起身来,脚步发颤地朝帐帘走去。他手刚触到帐帘,又突然顿住,转身看向时熙,声音里带着丝慌乱:“我去周都督那里看看情况。你这手伤记着按时换药,平时注意手部动作,三个月就能养好。”
“等等!我也去!” 时熙忙追上前,用夹片固定好的左手斜挎在肩头,布料裹得紧实,一点也不妨碍她的行动自由:“我去看看公主和黄医官。”
“你不必......” 韩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望着时熙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语气郑重恳切:“若是见到灵昀,跟她说,不要担忧。无论如何,我都有办法,也绝不会放弃。”
“嗯,我明白。” 时熙用力点头。
两人一同掀帘而出,天边已泛起浅淡的鱼肚白,几道晨曦穿透云层,洒在广袤的草原上。
又是崭新的一天。
两人刚走没几步,先行的探子急急前来回禀:“韩参军,公主已被安置在未烧毁的公主侧帐中,黄医官守在旁边,暂时无碍。”
“我去公主那边。” 时熙叹了口气,转头对韩庄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便朝着两个方向快步走去。
往日富丽堂皇的公主主帐,经过一整晚的炙烤,如今被烧得只剩一堆焦黑的灰烬。
火情蔓延到临近的好几个帐篷,这一片都已化为废墟。零星的暗火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烟火的气息。
十多个侍从提着水桶、拿着铁钩,在晨光下的废墟里来来回回地搜寻一些未烧坏地贵重物品。
时熙问清公主所在侧帐的具体方位,便快步走去。她如今顶着药童的身份,恰逢公主受惊、需人照料,以协助黄医官诊治为由前往,显得合情合理,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卫兵只匆匆扫她一眼,也无一人拦阻。
越靠近侧帐,周遭的喧嚣和焦味就越淡。
她见帐外只有一个值守的小内侍,那内侍双手揣在袖中,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细听之下帐内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是黄医官帐下的药童,来给公主送些安神的汤药。”时熙端步上前,温和地说道。
小内侍认得她往日常随黄医官出入,便侧身掀了帐帘,并未多问。
帐内光线昏暗,也未见有其他侍奉公主的随从在内。
文安公主独自坐在铺着素色软垫的榻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正用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轻轻按压着眼角。
听见脚步声,她闻声抬头,眼中还凝着未散的忧色,见是时熙,又迅速敛去脆弱,换上几分庄严与警惕:“小药童?”
“文安公主。” 时熙快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揖礼。
她见四下无人,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他让我转告公主,勿要忧伤,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不要放弃。”
文安公主闻言,身子一僵,锦帕从她指间滑落,落在膝头。
她“噌” 的一声从榻上站起,眼中满是惊愕,连声音都微微发颤,却仍强撑着镇定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熙见她这般谨慎,又抬眼扫了扫帐内,确无旁人。她这才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公主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素银戒指。
文安公主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榻沿的手指无意识地拽紧。那枚戒指是她与韩庄的信物,除了画屏,再无第三人知晓。
她眼中的警惕渐渐松动,信任的念头在心中萌芽,可多年深宫历练养成的谨慎,让她此刻仍未完全放下心防,她又继续追问道:“小药童,你何时到的黄医官帐下?跟着他多久了?”
时熙见状,索性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摘掉头上那顶用来扮作男子的幞头巾帕。
乌黑的发丝顺势滑落,披在肩头。她又轻轻挺了挺不太明显的胸脯,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公主,我是女子。我跟他是多年好友,从成邑到青州,再到这儿。”
她顿了顿,语气急切起来,“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是应该早已脱身了吗?怎么会被周都督找到?黄医官现在又在哪?”
文安公主望着她坦荡的眼神,心跳加速,声音里带着更重的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林时熙。”
“你就是林娘子!”文安公主心中最后一道防备轰然崩塌,她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时熙的手,眼底翻涌着惊喜的光,“我听他时常提起你,说你自信果敢。我一直都想见见你,却没想到你竟一直在我身边。”
时熙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悄悄发烫。
她察觉到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许是在将眼前的模样,与韩庄口中描述的形象正相对应。
时熙自觉自己在韩庄眼中的形象绝不会高大,两人相处模式常以互损为主,她局促地抬手挠了挠头:“民女也是迫不得已才扮作男装混入使团,还望公主恕罪。”
话音顿了顿,她又将话题拉回要紧处,语气急切起来,“公主,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忧色瞬间重新漫上文安公主的眉眼,她缓缓松开时熙的手,低垂双眸,声音沉了下去:“原来周魏比我更早察觉不妥,却一直按兵不动,只在暗处盯着。直到昨夜突发大火,我才知晓这是他的计谋。当我下定决心同黄医馆一道出逃后,半道上却被他带人堵了个正着。”
说到此处,公主的声音突然哽咽,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衣襟上:“黄医官为了护我,当场就被他的人绑走了……方才我才知晓,画屏她……她为了我,昨夜换上了我的衣裳,躺在主帐的榻上,把自己活活烧死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不成声,文安公主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抬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画屏死了?!”时熙惊得后退半步,左手的夹板撞到帐柱,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前些日子她才同画屏有过接触,为她熬过药,也闲聊过几句。那个看起来总是忧思过重的女子,竟为了护住主人,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方式。
望着公主伤心的模样,时熙心中也是悲切,她对这种主仆间的深情也感到震撼,画屏以命换命,为了另一个人的幸福,竟然愿把自己活活烧死,烈火焚身得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