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日,春分已过,清明将至。
天气回暖,草色新萌,嫩翠的颜色虽尚未铺满整个大地,却越来越浓。
骏马牛羊成群,或悠然吃草,或扬蹄奔腾,草原上的各处都洋溢着一片平和、安宁之态。
三特勤那逻迩动作快能力强,不过几日便平定了乌力吉残余的部众。
那些曾摇摆不定的草原部族,见他既仁厚爱民、又会恩威并济,很快就镇住内乱,稳定住人心,便纷纷主动归附。
如今北鄠上下人心归一,那逻迩成为下一任可汗,已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之事。
大启使团这头,也是出奇地安静。周魏、文安公主、韩庄等各方都毫无动作,所有人似乎是达成了默契,将之前的风波悄悄压了下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有萧琮之的帐中,多了几分喧闹与温馨。他以时熙手伤未愈及她的安危为由,留她日日待在自己帐中,不许独自外出。
时熙也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日的膳食、铺床叠被都有亲兵料理,换药、甚至连日常梳头这样的小事,萧琮之都亲力亲为,一点儿都不让她动手。
但凡她露出点想自食其力的念头,萧琮之都会在她耳旁反复叮嘱 “不要动手,安心养伤,尽早康复!”
他如此柔情蜜意,细心体贴,起初时熙还怀着憧憬,想着两人共处一室,会不会每日都是耳鬓厮磨、终日厮守的甜蜜时光。
可很快她便看清楚了现实,虽说公主的亲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可萧琮之的忙碌远超她想象。
每日天不亮就有亲兵来传消息,白日里要么见客议事,要么伏在案上写写画画,连两人一起用膳时,都常有急事打断。
不过好在,如今萧琮之做事,也不再避讳她。她得以装扮成小厮的模样,大多数时候跟在萧琮之身后,安安静静听他与各色人等议事。
日子久了,她也渐渐摸清了来人的路数。
来人一波是恭王的人,谈的多是成邑及太子一党的现况,言语间满是朝堂博弈;或是探听北鄠新主的动向;或是代恭王向萧琮之询问对于某事某人的看法;萧琮之对此常常侃侃而谈,话说得最多;
一波是使团的属官,谈的是礼仪用度这类杂事,萧琮之听时多是只是点头,偶尔提点两句;
还有一波是穿得光鲜的掮客,借着机会来求求关系,走走门路,萧琮之对他们也算客气,话少却从不许诺;
最特别的是偶尔才来的一波神秘人,他们往往都是趁着夜色,避人眼目地偷偷溜进帐。
谈的多是内宫及各地的异状,有时还会递上画着时熙看不懂暗号的纸条,萧琮之此时最为谨慎,连发出的指令常常都是思虑再三才出口。
这波人称呼他为少主,时熙揣测他们可能是萧定洲萧都督的旧部。
主君被冠以谋逆之名、满门抄斩,属下们都忿忿不平,可碍于始作俑者是当朝皇帝,他们只能转入暗处,转而辅佐主君唯一存活在世的儿子。
可仅凭这区区几十上百名隐姓埋名的旧部,想撼动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这谈何容易啊!简直是以卵击石!
时熙如今倒是越来越能理解萧琮之。他想凭一己之力,制造动乱,借助外族之力杀回成邑,报仇雪恨,让萧家的冤屈昭告天下。
可如今,他为了救她,已亲手杀了乌力吉,这条看起来唯一可行之路已被彻底堵死。
更要命的是,她已察觉那逻迩与崔绩之间的暗涌。
回想初次在黄医官处见到乔装而来的那逻迩,她此时才明白过来,两者早有往来,可能早就达成了某些共识。
不过,她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就算前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要一直陪他蹚过这乱世的浑水,生同衾,死同穴!
在距离清明前两日的一个清晨,亲兵匆匆来报,称那逻迩已经正式进驻王庭,自称怀仁可汗。现邀请大启使团高级官员入庭议事。
萧琮之作为使团副使,不可避免地要同周魏一道前往王庭。他临行之前,千叮呤万嘱咐:“一步都不许踏出帐子,等着我回来。”
时熙笑着应下。在十多日的精心调理和名贵药材的共同作用下,她的手伤已大有好转,早已感觉不到疼痛,除了不能用力外,其他与好手没什么不同。
待萧琮之走后,她便拿出医书,继续研究起流产后的调理保养之法。
前些日子,她照着书中记载,拟写了一副药方,可无人指点,她也没把握是否妥当,只待日后请大夫指导是否用药合适。
她坐于案前,又想起今日北鄠新主尘埃落定,那文安公主的和亲之困,或许真能借着那逻迩与崔绩的来往交情找到转机。
想到这儿,她心中泛起一丝松快。
乱世虽难,可只要活着,总还有盼头。如今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真希望人人都能寻到自己的幸福,不负此生。
当正午时刻,亲兵如往常般端来膳食。
萧琮之还未归来,时熙只好独自拿起了筷子。刚夹了一口菜入口,浓重的咸味瞬间冲得她眉头一皱。
这道菜的口味做得极重,时熙感觉有些奇怪,她还来不及放下筷子,只觉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手中的碗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便瘫倒在毡毯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传来一片冰冷的触感,时熙被冻得一激灵,顿时从混沌中惊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营帐内,双脚被绑,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勒得手腕生疼。
面前站着个矮瘦男人,身上穿着启国的军装,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哎哟,萧大人的小郎君,你可算是醒了!”男人眼里满是猥琐的打量,他晃了晃手中的水瓢,将它丢到了一旁。
“都说萧琮之服侍女人的手段高明。想不到啊,原来他竟是男女通吃!既走水路又行旱路啊,哈哈哈哈……”
此人言语下流,把自己当成了男侍。时熙只觉一阵恶心,怒目而视,心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她暗暗用力挣扎,可麻绳被捆得死紧,越动反而勒得越疼,半点挣脱的缝隙都没有。
时熙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直接冷声质问:“你是周魏的人?你们绑我来想干什么?”
“啧啧,果然机灵!”男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半点也没打算遮掩主谋是谁,“就是周都督想请你过来,谁让萧大人把你看得太紧,咱们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眯起眼睛,围着时熙转了一圈,突然神色一怔,泛起一丝疑惑:“你这长得……细皮嫩肉的,看着完全像个小娘们啊?”
“少废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时熙咬牙切齿。
“别急啊。不过是周都督想请小郎君过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