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舒携带着一名贴身侍女跨过豫园的朱漆大门,沿着回廊走进了这座位于西南角的小院当中。
她命侍女在院外等候,自己一人跨进了院门,抬眼便见满院郁郁葱葱的翠绿。
数百株曼珠沙华虽还尚未到花期,却已将庭院铺成一片汹涌的绿海,宽扁的叶片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像是要将这方天地都吞没在绿色的海洋中。
时熙端立于绿叶交错的石径前,双手交叠,屈膝下蹲,行下敛衽礼:“表姐安好。”
王望舒已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诗袭表妹,快别多礼。”
随后她细细打量起时熙来,半年多未见,她与初见时已大不相同,褪去了初入成邑时的青涩烂漫,显得沉稳内敛不少。果然成婚历事之后,人总是会有所改变。
时熙将王望舒迎进屋中,待落座后还来不及寒暄,她便忙着去端茶倒水,只留下望舒一人坐于桌前,悄悄打量起四周。
褪色的窗纸漏进几缕晨光将屋内照亮:斑驳的榆木桌;墙角高案上的陶罐里,斜插着不知从何处采摘来的野花,与她来时路过的雕梁画栋形成刺眼对比。
王望舒忽觉喉头发紧,这屋内家私陈设极为简陋朴素,想来是诗袭她在此处并不受宠,日子也过得艰难。
她不禁为她这表妹感到难过,她一路看着诗袭在成邑所经历风风雨雨、起起伏伏,虽说中途她也嫉妒过她与郡王殿下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可如今再见,她心中也只剩对表妹的怜惜。
望舒轻轻叹了口气,见到时熙端着热茶过来时,忙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诗袭,快坐下。这些事你怎么还亲自动手,这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表姐,我习惯自己动手,也不喜欢有旁人在。表姐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才刚一回成邑,表姐就知道了。”
“诗袭,是大嫂让我来看看你的。她听你三哥说你回京了,可左等右等却都不见你上门去见她。今日她本是要同我一起来,可惜临行前又染了风寒……”
时熙一听也有些自责,她怎么就忘了大姐林诗友,虽然她们相处的时候很少,感情有限,可她毕竟是林诗袭的亲姐,她理应上门拜访。
时熙忙解释道:“我回来的太匆忙,正准备收拾妥当后再去探访大姐和玄儿。大姐的身体可还好,我明日就去看望大姐。”
“还是等大嫂风寒好些再去吧。”王望舒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他可是对你不好?”
突然寂静下来的屋内,一时间只能听到屋外曼珠沙华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
时熙愣了一下,青瓷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她在心中盘算:王家是恭王的人,按说算是同一阵营,可阿之的处境微妙,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不妥。
“表姐,我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时熙回答得模棱两可。
“满意?”王望舒突然握住她的手,言语真诚,“他一回成邑就直奔永宁公主府,听说还要长住养伤,只留你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破院子……”
阿之他要常住公主府?昨夜他临走前“等我,我很快便回来!”这话犹在耳畔,此刻却被王望舒的话搅得支离破碎。
阿之他是被永宁公主强逼留下还是别有图谋,时熙一时也不得而知,可无论如何,至少他的性命暂时无忧。
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萧大人受公主提携,前去探望也是常理,表姐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
“诗袭,你我乃是血亲,又何苦说这些见外话?”王望舒压低声音,凑近几分,“今早父亲本要去恭王府议事,临时却被告知议会取消。这才得知,原是恭王临时去了永宁公主府,说是探望刚回京的萧大人。”
“恭王也去了公主府?”时熙喃喃重复,茶盏里的涟漪映着她眼底翻涌的思绪。
恭王如今势弱,突然造访公主府,必定是前去商议翻身的应对之策。
阿之放弃了最行之有效的借助外部势力推翻大启政权这条路,只有着手从内部瓦解大启政权。
从她离开成邑的这一路民生来看,当今皇帝治国能力确实不行,恭王若是上了位,不过也是走他父亲的老路,换汤不换药。
若是能有一位明君,虽说不能保证盛世千秋,可至少能保几十年国土无恙、百姓丰衣足食,这天下就不能姓崔吗……
这一念头刚起,时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匆忙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却不知自己微微蹙起的眉头,早已泄露了她满心的忧思。
可这忧思落在望舒眼中,只以为她是被自己戳中了心事,正暗自神伤。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自埋怨自己不该如此直白,想来诗袭她身为无名无份的侍妾,对自己夫君的此等行事也是无可奈何。她又何苦让这可怜的表妹再添伤心。
她拍了拍时熙的手背,满心怜悯,委婉劝道:“我们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比男子活得艰难。诗袭,你应尽早为萧大人诞下子嗣,以后才能有个依靠。”
她话音刚落,便见时熙刚端上手的茶盏猛地一抖,呛人的咳嗽声骤然响起,“咳咳咳……”
望舒见她如此反应,脑子像是突然开了壳,零碎的片段慢慢拼凑成型:诗袭初入成邑时与郡王的种种纠葛传闻,萧琮之回京后刻意的疏离,还有此刻她反常的反应。
她呢喃道:“难道是……”
“啊???”
王望舒抓住时熙的手腕,声音逐渐拔高:“难道你当真与郡王殿下情投意合。萧大人因此恼你,置气不肯放手,所以你们才这般生分?!”
“啊!!!”
这些流言蜚语还编得挺合情合理,瞧着王望舒探究的目光,时熙正想着要怎么辩解,忽听得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抬头只见道婆婆手持一个小卷轴,急急前来。
她进屋行过礼后,才递上卷轴:“林小娘,这是永宁公主遣人送来的名帖,邀请娘子三日后参加在花坞举办的牡丹宴。”
“永宁公主?!定是鸿门宴!”时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