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王望舒见时熙面有惑色,忙上前半步,指尖轻轻点了点名帖上的花坞二字,解释道:
“这牡丹宴是春日惯例,每年牡丹开得最盛时,便会由宫中的娘娘或者公主轮番在花坞操办,宴请皇亲国戚与朝臣家眷。今年便是轮到了永宁公主主办。父亲母亲同我都会前往。”
“可是皇上还在病中,此时办这种宴饮,是否不合时宜?况且我......”时熙话锋顿住,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我这样无名无分的人,又怎么配去这样的场合。”
“诗袭,你别妄自菲薄。”
望舒以为她是自卑自己的身份,忙握手安慰道:“当初姨夫遭人构陷,本就是天大的冤屈。这都怨造化弄人,与你无关。公主既然下帖,便是给了你名分,你自然是名正言顺地该去。对了,不如到时候你同我们一道去吧,也好多个照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今年的牡丹宴增加为皇上祈福的流程。说是要请高僧诵经,再让女眷们亲手折些纸牡丹,也算尽了君臣之义。”
“原来如此。”时熙点头微笑,眼底却泛起一丝冷光。
她心里清楚,永宁公主绝不可能因为怜惜她而邀她赴宴,让她去必定是别有图谋。可是永宁此次图什么呢,她一时也并无头绪。
王望舒临走前还握着她的手:“三日后一早,我让马车接你。”
时熙当下只是决意绝不能同王望舒同行,免得过程中牵扯到王家。随后她编了个理由,婉拒与望舒一道出行。
接下来三日,时熙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虫。
她尝试联系过萧琮之,可公主府守卫森严,暗探也未能入内;她又去了林家小院,可这次两位哥哥竟都不在,她只得陪诗韵玩了半天后又返回了豫园。
牡丹宴的前夜,豫园中的小院寂静异常。时熙独坐在榆木桌前,摆放在桌上的手铳,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反复擦拭了好几次铳身,思虑再三,还是决意将它藏进暗格,只从妆奁中抽出那支锋利的银簪,别进云鬓当中。
第二日辰时三刻,花坞这座皇家宴游胜地前早已是车水马龙。
花坞它坐落于成邑城城北,依山傍水而建。其中汉白玉石桥横跨碧波,楼台亭榭错落有致,连脚下蜿蜒的鹅卵石小径都是雨花石拼出的牡丹纹样。
赏花的地方是由千层湖石堆砌成的花台,姚黄魏紫、赵粉二乔,那些寻常人难得一见的珍稀牡丹,在这里却沿坡势栽种,随处可见。
远远望去恰似天边流霞倾泻而下,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若雪,在晨露中开得肆意张扬。
整个园林无一处不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垂着鲛绡帷幔的香车宝马鱼贯而到,载着这成邑城中最显贵的男女们纷至沓来。
贵人们彼此相熟,隔着车窗笑语寒暄,下车后便呼朋引伴,三三两两地相携而行。
簪花扶鬓的女眷们挽着丝帕,人来人往间衣香鬓影,留得阵阵异香,将整座花坞熏得奢靡又热闹。
时熙低调行事,一路上都刻意与那些华服丽人们保持着距离,行走在人群的最边缘。
她虽时时只是垂眸盯着地上铺着的牡丹纹样,实则打起来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防备,随时都留意着四周动静。
永宁公主葫芦里卖的药尚未可知,她绝不敢有半分松懈。
宴席设在花坞中央的揽芳阁中,时熙穿过九曲回廊,揽芳阁的飞檐便出现在眼前。
这座三面临水的楼阁雕梁画栋,阁外碧水环绕,肥硕的锦鲤衔着飘落的牡丹花瓣嬉戏;阁内早有不少贵女们倚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透过雕花窗棂欣赏池中倒映的牡丹倩影。
人群中,一位身着猩红色云锦襦裙的高个女子格外抢眼,她斜倚朱栏,周围十多位贵女或捧茶盏,或捏团扇,如同众星拱月般的将她簇拥在中央,这小团队时而掩面娇笑,时而窃窃私语,引得远处宾客频频侧目。
时熙可不愿去人多的是非堆里凑热闹,她寻到花台一隅,僻静清幽处,蹲了下来,隐身藏于牡丹花丛之间。
千百支牡丹承露而绽,万蕊凝脂。微风乍起,千丛翻浪,香雾氤氲。当真是国色天香,灼灼华光。
纵使她不喜牡丹的雍容华贵,此刻也不禁为眼前盛景屏息,沉醉于这世间难得的美景当中,看得如痴如醉。
“小四!”一声熟悉而又稍显陌生的男声响起。
时熙心头一颤,瞬间屏气敛息,她寻声转头,只见姬恒立在三步开外,玄色锦袍上暗绣的蟒纹随着主人因久别重逢而激动的呼吸急促起伏。
他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许多,肩宽腰窄的身形衬得冠冕愈发庄重,他整个人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看起来沉稳而坚毅,实实在在地长成了一位帝国的皇子。
“小七。”两个字只在时熙喉间打转,终究未能再唤出口。她忙上前一步,双膝微屈,颔首躬身行礼:“见过七殿下。”
称呼落下的刹那,恍如隔世,却又泾渭分明。
姬恒神色一暗,眼底翻涌的情绪转瞬凝成一声叹息:“许久不见,萧娘子可还好?”
“多谢七殿下挂念。”时熙嘴角微微上扬,“这一路上,我看过了大启的山河万里,草原飞雪、边塞孤烟,也遇到了很多人,倒是不虚此行。”
姬恒眸光微亮,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可这点情绪转瞬而逝,一丝遗憾悄然浮上他的脸庞:“我原本是想跟大表哥同行青州,只可惜我那时得……”
“准备成婚及王爵册封”这几个字却如鲠在喉,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又恢复从容:“萧娘子从前教的麻将,我的牌技如今已突飞猛进。前些日子让人用玉雕琢了一副麻将,用起来很是趁手。若是娘子不嫌弃,便送与娘子。”
时熙望着眼前如同当初一般真诚的姬恒会心一笑。
恍惚间,柏木村的记忆翻涌而来:在那段空闲的日子里,她与姬恒互为玩伴,她教他五子棋、麻将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如今看来,确实是在误人子弟。
“璟王原来在这儿,倒是让臣妾好找。”一道娇笑声突然插入。
柳静姝身着金线绣成牡丹样式的华服,倚着侍女款步而来,“咦,原来萧娘子也在,莫不是在跟着璟王殿下叙旧?”
她目光扫过两人,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