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阁内人头攒动,阁前临时搭建的祭坛上点亮了三十六盏长明灯,鎏金香炉中腾起的青烟与梵钟的清音缠绕在一起,飘散到牡丹盛放的花坞各处当中。
慈恩寺的僧侣们身披绛红袈裟,手持贝叶经卷,庄严肃穆地齐颂经文,鱼贯走上祭坛。
坛上供奉着金、银、琉璃等七宝,最中央摆放着刚采摘的开得最盛,最名贵的极品牡丹,被当作祥瑞的供奉在此。
各方贵胄早已落座,永宁公主端坐在凤鸾椅的主坐上,头戴九凤衔珠冠,身着织金翟纹华服,仪态雍容。
随着主祭高僧一声清亮的唱喏,祈福仪式正式开始。
身披紫衣的慧真法师手持杨枝净水,口诵《大悲咒》绕坛洒净。净水洒落,荡涤尘垢,迎请圣神。
刹那间,钟鼓齐鸣,众僧以悠扬梵呗唱诵祈福经文。
慧真法师展开《祈福文疏》,准备宣读之际,却突然双手合十,神色凝重地停下了动作。
一个小沙弥立刻疾步上前,慧真法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小沙弥脸色骤变,又急急地朝揽芳阁奔来。
“启禀公主殿下!”小沙弥跪倒在公主的凤鸾椅前,“慧真法师说,唯有以皇上至亲之人的心头血重抄《祈福文疏》,舍身求法,方能至诚感神,为陛下求得安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以心头血为祭,这等惨烈之举,令在场众人听闻后都倒吸一口凉气。
永宁公主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只见恭王已大步上前,躬身拱手道:“臣侄乃是父皇亲生骨肉,若能换来父皇龙体康泰,莫说一点心头血,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还望姑母成全!”
“这……”永宁公主面露难色,正犹豫之间,恭王已向他的侍从递去一个眼神。
须臾,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和一只白玉盏便呈了上来。他神色凛然,毫不犹豫地褪去玄色宽袖袍,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紧接着,他握紧匕首,手腕翻转,一道寒光闪过,殷红的血珠滴入白玉盏内。
一时之间,惊叹与赞颂声此起彼伏。在场众人无不为这份舍身救父的孝心所震撼,纷纷赞颂恭王仁孝。
凤鸾椅上的永宁公主嘴角微微上扬:“恭王孝心可嘉,如此赤子之心必可感动上苍,佑吾皇身体安康。”
慧真法师以血为墨,重撰《祈福文疏》,随后当众宣读:“伏愿陛下寿比南山,国祚永延,四海升平!”
字字铿锵的祝祷声里,血书的文书被焚烧于香炉,化作袅袅青烟直上九霄,以此上达天听。
远在角落的时熙望着祭坛上烟雾缭绕的景象,心中轻哼:好一出精心编排的割股疗亲戏码,桩桩件件都只为算计人心。
果真是自古真情留不住,从来套路得人心。
然而祈福仪式才刚刚结束,众人还在仁孝的余韵中尚未回过神来。几十名羽林军甲胄相撞,如乌云般压进花坞。
带队的是位身形瘦削,一袭紫色圆领袍裹着佝偻身躯的六旬老者。他疾步至永宁公主面前,仅微微拱手:“臣高士良,奉皇上圣旨,缉拿雍王姬琩,押入大理寺。”
永宁公主猛地起身,凤鸾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高公公,雍王所犯何罪?”
一旁由侍从搀扶的恭王突然推开侍从,瞬间情绪激动,脸色苍白如纸却目眦欲裂:“父皇卧病在床,何人胆敢假传圣旨!指使高公公前来拿人?”
高士良神色如常,声调平板、不疾不徐如诵敕令:“大理寺查明,雍王勾结华州都督李克民图谋不轨,妄图谋反。罪证确凿已呈御前。臣只是奉皇命行事,还望恭王勿要阻拦。”
“这是诬陷!”仍在懵圈的当事人雍王这才反应过来,他突然暴喝,大声辩解:“定是有人诬陷本王……”
他的嘶吼瞬间淹没在羽林军的呼喝声中,甲胄哗啦作响,转眼他便一拥而上的羽林军被按倒在地。
恭王见状哪里肯依,他上前一步还要再挣,却因牵动伤口踉跄后退,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血污未干的衣襟上。
永宁公主突然厉声喝道:“昂儿!不得阻拦圣命!”她转身时凤冠上的东珠剧烈摇晃,“高公公既奉皇命,本宫不敢阻拦。”
“人已拿住,臣这便回宫复命。”高士良甩袖示意收队。
转眼间,羽林军押解着面色铁青的雍王匆匆离去,就如同他们匆匆而来一样,只留下满地凌乱的牡丹残瓣。
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在场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倒抽冷气的声响。
当众缉拿皇子的场面,自开国以来相当罕见,众人都心有余悸。
直到永宁公主一声“散了吧”,贵人们才如梦初醒,衣袂翻飞间匆匆离场,牡丹宴至此草草结束。
众人散尽,揽芳阁内只剩恭王和永宁公主还留在原地。
时熙踏出花坞时,眉间犹凝着未散的震惊。她喃喃自语:这又是演得什么剧情?是父子反目还是兄弟相残?
她的马车停在最远处,时熙沿着一列的马车往最里走去。走到半途,一抬头,前方树荫下的身影让她脚步微滞。
卢谨慈与崔绩正相对而立,她满脸春风,含羞带笑地仰头望向崔绩;而崔绩负手而立,亦是满目柔情同她正说些什么。
一束鎏金似的日光斜斜掠过,将两人身影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恰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令人赏心悦目。
时熙忽觉心中一阵松快,她望着那对身影,心中默念:也许崔绩他本人也满意此桩婚事,那倒也不枉这番姻缘,愿他们夫妻恩爱,福禄永偕。
时熙正准备转身绕道而行,却冷不丁撞上一道怨毒的目光。
郑婉不知何时已立在三丈开外,形容憔悴。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见时熙要走,她突然冲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癫狂:“你心里难受吗,他就要成亲了?”
时熙想起林家因她的一己私欲而覆灭的惨状,怒意腾地涌上心头,毫无顾忌地直接呛了回去:“我又不是郑娘子你!殿下得遇良缘,我为他高兴,只愿他佳偶既成、鸾凤和鸣。”
“你当真对他无意?”郑婉仍不依不饶,整个人透着病态的执着。
时熙不愿多做纠缠,转身便走。却不料郑婉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声音沙哑、偏执癫狂:“林诗袭,我只求你一句实话。只要你肯答,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对你林家而言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