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之在浓稠的黑暗中摸索,他颤抖着双手试图去扶正那盏被打翻在桌上的烛灯,却不小心被灯台划破了手掌,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榆木桌上,却没有激起半点回响。
他垂着手,任鲜血流淌,于在黑暗中一步步走向时熙。
萧琮之佝偻着身子,声音低沉而压抑,说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诗袭,再等等。等我大仇得报,若我还活着,我这条命任你处置,以慰林家在天之灵。”
时熙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情感和理智汹涌着将她撕扯成两半。她强压住心中想要做出回应动作的冲动,身子却微微一晃,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她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无论做什么,逝者也无法再生。我从不恨你!我…我无法面对自己。”
时熙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裙摆:“我打算回林家多住些日子。”
说完,她便摸索着朝屋门走去。
萧琮之一时僵在原地,听着她的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悉索”声由远及近,他知她已近在眼前。
萧琮之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挽留,却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猛地顿住。颤抖的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不敢触碰她半分。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清冷的月华如潮水般闯荡进屋,照亮了满地的心碎。
时熙扶着门框立于门前,她不敢回头,她怕她回头只看一眼,便会不忍心再离去。
她想抬脚想走,却发现此时她的脚步却像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出一步。
萧琮之僵立于原处,望着门口那道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往昔的甜蜜回忆翻涌成一把把的利刃,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别丢下我……”萧琮之捂上剧烈绞痛的胸口,声音已破碎得不成语调。
夜风卷着远处的更鼓声逾墙而入,时熙猛然惊醒,她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她怕是再也走不出这间小院。
她硬起心肠,抬腿朝着院门跌跌撞撞奔去。
院外,夜风习习,很快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望着墨色天幕下摇曳的树影,只觉契阔成空、造化弄人。
过往的誓言、此刻的裂痕、茫茫的前路,桩桩件件都化作浓雾将她困死在原地,寻不到半分的出路。
屋内,萧琮之望着空荡荡的小院,一滴滚烫的泪滴砸在青砖上,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
月光勾勒出他颤抖的脊背,几缕墨发悄然垂落,将那张苍白的脸半掩。
她终究还是离自己而去,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对生的渴望,再度被碾成齑粉。
那双眼眸中灼灼燃烧的星光,如残烛遇风般渐次黯淡,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栽倒在冰凉的青砖上,昏迷不醒。
子正初刻,梆子声已敲过三更,时熙终于踉跄着停在林家小院门前,她轻敲门环。
侍女巧儿揉着惺忪睡眼拉开门闩,看清来人瞬间睡意全消:“四娘子!这么晚您怎么来了……奴婢立即去叫两位公子!”
时熙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今日太晚了!先别叫他们,我到诗韵那屋先凑合睡一晚就行。”
长夜漫漫,时熙却无心睡眠。她坐在床沿,望着摇曳的烛火下,床上那个蜷成小团的身影。
诗韵酣睡正浓,粉嘟嘟的小脸像个小奶团子,格外让人心生爱怜。
望着这稚嫩的睡颜,时熙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今后,她应该尽力替他为林家赎罪。逝者已矣,当令生者安稳于世……
此时成邑城中,未眠者众。
承恩殿内,紫檀龙床上,久未临朝的元景帝姬禛斜倚锦枕,目阖神凝。
床前跪着的高士良正低声回禀:“雍王在大理寺狱中不停鸣冤,坚称从未有谋反之心,亦未与李都督有过通函。”
“哼!”帝王的喉间溢出冷嗤,“ 书信都堆在了朕的案头,还在狡辩!这几个逆子,没一个叫人省心!朕不过病了数月,他们一个个便连京城内外的兵权都想染指,这是要……咳咳咳……”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高士良慌忙斟来一碗止咳的蜜梨汤,双手捧至御前。
皇帝生病之后,性情愈显薄情多疑。他十日前便已痊愈,却仍佯作沉疴未愈之态,只为静观朝野各方动静。
姬禛接过梨汤一饮而尽,忽而似随口问道:“塍贵妃还在殿外跪着?”
“贵妃娘娘为恭王之事忧心如焚,为求见皇上一面,自午时起便长跪殿外,至今未曾起身。”
“她愿意跪让她跪着吧!”姬禛语气淡漠,“崔绩那小子近来有何动作?”
“郡王殿下回京后,除往卢府行纳彩之礼和今日参加牡丹宴外,终日深居简出,也不曾在府中会客。”
“华州都督之位不可久悬。他既肯乖乖让出青州兵权,便着他暂代华州都督吧。”
“是,陛下。”
“周魏寻来的那几个小子倒有些意趣,宣他们进殿伴驾吧。”姬禛摆手示意,结束了对话。
“老奴遵旨。”高士良心领神会,躬身退出承恩殿。
守在殿外的一位小内侍见状,忙碎步跟至高士良身后,压低声音道:
“公公,萧琮之的底细奴才查清楚了。他本是阜洲普通人家出身,十一岁时父母染瘟疫双亡,一路流落到成邑。十六岁进了永宁公主府当马童,后得公主赏识做了男宠。去年刚满二十,便被公主举荐到鸿胪寺任少卿一职。”
“阜洲?”高士良停步喃喃自语,“咱家从未踏足过阜洲,为何觉得他这张脸似曾相识?”
小内侍又凑近半步,嗓音压得更低:“还听说萧大人身有隐疾,不能人道,便将族弟举荐入府侍奉公主。如今这位萧三郎已是公主跟前的最得宠之人。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说来也怪,这萧氏一族的近亲,除了萧大人和萧三郎外,这些年竟都陆续亡故,如今再无旁支在世。”
“哦!这是想断了线索,玩欲盖弥彰的把戏!”高士良浑浊的眼珠骤然发亮,“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内侍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对了,这位萧大人去年纳了公主身边的婢女为妾。那妾室便是去年秋天和德昭郡王闹出满城皆知的风流韵事。”
“这事竟又牵扯到崔绩身上?!看来咱们得好好理一理这团乱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