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弯腰端起搁在地上的青瓷碗,随着众人走进堂屋。
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盘刚她炒好的时蔬和一碟家中腌制的酱菜,每个人面前也都盛好了一碗腾着热气的米粥。
热气袅袅升起,一顿温馨的家庭简餐,一家几人就此围坐在桌前。
林书泽眉梢带着几分得意,刚要开口炫耀酒楼里的新鲜事,却被林书润一记眼神,堵了回去。他悻悻地闭了嘴,低头扒了口粥。
林书润拿起筷子,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箸酱菜,嚼得慢吞吞的,待细嚼慢咽后才抬眼看向时熙,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四妹妹,你同书泽、五妹妹一道回邳州吧。二哥,不愿回去。”
时熙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颤,溅出几滴米粥晒落在桌面上。
她睁大眼睛,眸中全是不解的疑惑,急切追问道:“二哥这是为何?成邑局势将会发生巨变,林家人万万不可留在此处。”
林书润放下碗筷,双手放在膝上,坐直了身子,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郑重和坚定:
“如今二哥在吏部书令史手下帮忙,我亲眼见到大启的官绅贪腐、懒政成风,早已积重难返。可郡王殿下有意在局势稳定的将来,以实效为纲,革新官员考核的陈弊,整顿吏治。”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二哥想留在成邑,为大启做些实事,也为大启的百姓尽一份力。我知道此事困难重重,还会得罪无数官员,甚至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可我不怕,就算我真的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林书润,你疯了吧!”
时熙只是瞪大了眼睛,还未作出回应,就听林书泽猛地拍了下桌子,他指着林书润又急又气地吼道:
“你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不过是打杂,帮忙抄个文书,这种朝堂大事轮得到你掺和吗?怪不得前几日我跟你讲回邳州,你一直支支吾吾不肯给准信,原来你是存了这心思!”
时熙也连忙放下碗,凑上前劝说:“二哥,为民办事的心意我懂,可一旦将来涉及朝堂纷争,就算是郡王殿下,他日未必能护得住你。成邑真的不能再待了!”
一人骂,一人劝,一人却始终沉默。原本温馨的一顿朝食,吃得却是另一番的热闹。
就在林家兄妹三人围在八仙桌前争论不休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几声铜环轻叩声。
巧儿忙放下碗筷,起身前去开门。
院门轻启,就听巧儿朝堂屋喊道:“二公子!有两位郎君来寻你!”
“请他们进来!”林书润终于出声,并借机出了堂屋径直朝院门迎去。
他快步走到院门口,因逆着光,林书润只能隐约看见门外立着两道高大、身形挺拔的人影,却看不清面容。
他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还是笑着抬手招呼:“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一双乌皮六合靴率先一步跨过门槛,紧接着是一身月白锦袍,腰上束着色泽温润的玉带。晨光洒落在来人身上,将他周身的贵气衬得愈发明显。
林书润瞳孔微缩,这竟不是旁人,正是他方才在堂屋中还提及的郡王殿下崔绩!
紧随其后的,是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崇礼。
林书润心下一紧,方才的从容瞬间消散,忙躬身行礼:“不知郡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崔绩见状,忙抬手相扶,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林文书不必多礼。本王今日休沐,闲来无事在西市北街闲逛,突然想起林文书就住在此处,便想着过来看看。是不请自来,实在叨扰。”
这话让林书润心头咯噔一下,郡王殿下怎会知晓他这种身份的人的住处?
这住处是林家搬来成邑后临时租下的,并不算起眼,除了家中亲人与相熟的邻里,极少有人知晓。
更何况,四妹妹今早前脚刚到,殿下后脚便登门拜访,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坊间一直流传两人有私,但他这半年来对殿下的品行有深入的了解,殿下虽身居高位,却始终言行端正,他绝不相信殿下是不顾人伦、觊觎臣妇之人。
可各种疑虑还是如乱麻般缠在心头,他压下心中的杂念,忙侧身引路:“殿下快请进,只是在下居处简陋,还望殿下勿怪。”
他引领在前,带着崔绩和崇礼往堂屋走去。
还未踏入堂屋,一阵清脆如银铃的孩童笑声便顺着房门流淌出来,夹杂着成年男女的拍手叫好声。
崔绩的脚步微顿,眼底似有微光闪动。他不着痕迹地越过林书润肩头,目光直直望向堂屋当中。
柔和的晨光中,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站在八仙桌前,她歪着脑袋,肉乎乎的小手高高扬起又落下,口中“咯咯咯”的笑着,似乎是在模仿鸟儿振翅。
而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此刻正蹲在女童面前。随着女童的节奏轻轻拍手,眉眼弯弯、声音温柔:“诗韵太棒了,蝼蛄学得真像啊。只是以后不可以吃它哦!”
站在门口的崔绩,目光落在这暖融融的画面上,唇角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到大,长公主府的家宴永远是规矩森严,从未在有过这样毫无顾忌的欢笑,甚至用膳时家人彼此间也不会交谈。
普通百姓家习以为常的天伦之乐,于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殿......殿下......”一声惊呼突然打破了堂屋的温馨,林书泽扬头便撞见了门口的月白身影。
时熙也瞬间收住笑,忙起身敛衽行礼:“见过殿下!”
“原来诗袭也在!今日还真是凑巧。各位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崔绩面含春风,跨进堂屋,目光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粥碗上,又笑道:“本王今日出来得急,还未用早膳,见这桌清粥小菜,倒真有些饿了。”
“殿下......” 林书润刚要接话应下,就听院门外再次传来铜环叩响声。
众人齐齐转头望向院门,只见门槛外进一个佝偻的身影,是位白发婆婆,手中捧着一个盛放书信竹筒。
“道婆婆!”时熙心中猛地一沉,快步迎了上去,那声惊呼卡在喉咙发不出声来,她怎么来了?
道婆婆见到时熙,先是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个礼,随后双手奉上竹筒:“萧郎君说娘子的东西忘了带走,特意吩咐老奴前来交还于娘子。”
时熙心中忐忑,她接过竹筒,拔开塞子,抽出里面叠得整齐的信纸,展信一看:休妾书三个墨字赫然映入眼帘。
无有子息,难承宗嗣。自今以后,遣归本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