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那封在铁脊山她要求他写下的,后来在凛宵岭下的小村落遇袭时,又不慎弄丢的那封休书。
时熙原本只是打算拿这当成自己的退路,可没想到此刻这封休书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当下她只觉得心头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唰”的一下翻涌而出,滴落下来。
“这是什么?”一旁的林书泽早已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探头去看,目光扫过休妾书三个字时,他脸色突然一变,忍不住怒声嚷嚷:
“这......这姓萧的欺人太甚,竟做出这等绝情事!我妹妹哪里对不住他!亏我以前还一直为他说好话!”
时熙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塞进袖口。
她对着道婆婆微微躬身,行了个规整的礼,强压住心底的波澜:“有劳婆婆跑一趟。还请婆婆回去告知萧大人,往后山高水远,望他自己多多保重。我灶房还有事,就不虚留婆婆了。”
说完,她便决绝地转身朝灶房走去,留下众人还僵在原地。
道婆婆枯瘦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她几番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又规规矩矩向着大伙儿回了个礼,转身便慢慢挪出了院门。
时熙踱进灶房,在灶台前缓缓蹲下。
灶膛里的柴火已经快要熄灭,只剩零星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时熙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些火星上,思绪却早已飘出了这方小灶房:如今林书润看来是铁了心要留在成邑,若真能就此与阿之划清界限,林家或许能避免受到牵连,这对林家来说倒是件好事。
可她与他之间,难道就要这样,以一封休书作结,从此山高水远,此生再不相干?可倘若不是如此,她顶着林家四娘子的身份,又如何能同他再在一起!
“诗袭。”一道温和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灶房的寂静。
时熙回过神来,她转头望去,只见崔绩正站在灶房门口。
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声如浸玉,气似含兰,如竹映月,清和且宁,始终是温润如初的君子姿态。
“殿下。”时熙连忙起身。
崔绩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既没询问方才关于休书的事,也没突兀的出声安慰,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有件东西放在我这儿有些时日了,一直想着找机会送还与你。”
“我的东西?”时熙愣了愣,她实在想不出她哪会有什么东西落在郡王手中。
“嗯。”崔绩轻笑点头,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雕花木盒,轻轻递到时熙手中。
“是什么?”时熙接过木盒,心中满是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目光落在里面的瞬间,整个人即刻僵住了。
大红色的丝绒衬垫上,一对被雕刻成兰花形状的金镶玉耳环静静躺着。
这不就是她去年在安阳县不得已当掉的那幅林诗袭的十三岁生辰礼物吗!
时熙的指尖轻轻覆上耳环的玉质表面,一丝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心头,竟让她生出几分恍惚。
她在这个世界里兜兜转转已经有一年之久,这一辈子怕是要以林诗袭的身份活下去。
她霸占了她的身体,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家人疼爱和她活着时应拥有的一切。那么她就理应完完全全以林诗袭的方式,守着这家人安稳度日。
可是......喉间突然泛起一阵酸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她鼻尖发紧。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即刻将思绪散去,回归到现实。
下一刻,时熙抬起头望向崔绩:“这......这怎么会在殿下您这儿?”
崔绩仍站在原地,晨光从后射来,落在他肩头,将月白锦袍染得又柔和了几分。
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坦诚:“先前我怀疑你身份之时,遣人去安阳县查过。这对耳环是在一家当铺寻到的,知道是你从前当掉的旧物,便赎了回来。后来我将它一直带在身边,想着寻到机会将它还给你。”
“多谢殿下......”时熙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唯一可惜的这也并非是真正的物归原主。
崔绩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林家的兄长们还在堂屋等着,你心里的想法,该同他们好好说明,免得他们一直为你忧心。”
“是,是我只顾着自己,反倒疏忽了哥哥们。我这就过去,不让他们担心。” 时熙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脸。
崔绩行事永远这样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这份沉稳与周全,是值得她好好的君子处世之道。
此时他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崔绩望着她强装镇定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惆怅,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就在时熙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出声叫住她:“时熙。”
时熙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他。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崔绩的声音轻了些,“过些日子我要去华洲,你若愿意,可与我同去,权当散散心,避开成邑的纷扰。”
时熙愣了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殿下,可否请您帮我说服二哥,让他回邳州去?”
“你想回邳州?”
“殿下想必清楚,如今的成邑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绝不会太平太久了。” 时熙的语气变得急切了些。
“可我二哥一心想跟着殿下报效家国,他有大志。可我只有小爱,只想让家人平平安安的。若是将来局势安稳了,他再回来效力,那时也未必没有机会!”
崔绩看着她眼中的恳切,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林文书那边,我会想办法劝他回邳州的。”
而此刻的豫园卧房内,帐幔低垂,萧琮之昏迷不醒地躺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昨夜,他被道婆婆发现,他蜷缩在小院中的地砖上,全身冰冷、气息微弱、意识不清。
道婆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找来侍从将他抬进卧房,又派人找来郎中。
“不妙啊。”郎中把过脉后,眉头拧成了疙瘩,“伤口深大,血出不止,又遭风寒侵袭,气随血耗,已然伤及根本,才会渐至神昏不省。”
郎中一边开药,一边叮嘱道:“眼下只能双管齐下,外治伤,内养神。往后切不可再养护失宜,稍有差池,便是回天乏术!”
中途,萧琮之曾短暂地清醒过一次,他醒来做得唯一一件事便是吩咐道婆婆将休书送给时熙。
此后多日,他便再没彻底清醒过,病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随着病情的加重,连恭王都接连派了三拨人前来探视,每一次都带着名贵的药材,却也没能让他的病情有半分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