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何家的院子,一股冷清寂静的凄凉便扑面而来。今日之前那些欢声笑语早已飘散无踪,不可再寻,只剩一院的冷冷清清。
唯有隔壁停灵吊唁的人家,时不时飘来几声法事念诵,惨惨戚戚的裹着哀伤的调子,更衬得这院子愈发空旷。
时熙垂着头,沮丧地走到屋檐下坐下,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发愣。
她心中了然:若是日后成邑有了异动,已去邳州并打点好一切的如华便能第一时间通知林家,及时避祸。
而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成邑。虽说她与他难有再同生共处的可能,但她实在无法狠下心,留他一个人在这凶险的漩涡里,独自向死而行......
彤日隐于云层之后,晖光将出还藏,院子里的空气还同前几日的一样,又湿又闷,黏黏糊糊地像浸了水的棉絮腻皮肤上,令人心生不适。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哗啦”一声,虚掩的院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着绿色官服,外披白色医袍,并以纱帛掩住口鼻的男子带着一群以巾帕裹面的士兵闯了进来。
“奉太医署令!西市北街所有人等,即刻收拾随身物件,前往清瘴坊居住,不得延误!”为首的男子站在院子中央,高声宣告。
时熙心头一惊,猛地站起身:太医署?莫不是成邑爆发了传染病?
她快步上前,急切问道:“敢问大人,为何突然要让我们搬去清瘴坊?这是发生了什么疫病吗?”
绿袍医官抬眼扫了时熙一眼,眼神里没半分温度,语气更是冷硬:“太医署只令迁徙,至于是什么疫病,还轮不到你一个平头百姓来打听。”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即上前一步,其中几人不断厉声催促,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时熙心头一沉,看这架势,怕真是突发疫病。可这几日家里并未有人感到不适。
清瘴坊应该是官方集中安置的病患和可能感染者的地方。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的情况,她在柏木村经历过痢疾,又学了这么久的中医,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时熙咬了咬下唇,转身快步回屋,翻出几件衣衫,将这些东西胡乱塞进一个布包后,便匆匆随着那队士兵出了门。
一时之间,院外的街道上已乱作一团,到处倒是被官兵驱逐出家门的邻里,他们扶老携幼,有的手里攥着包裹,有的怀里抱着孩子,人人脸上皆是惊慌。
就连隔壁停灵的人家也不能幸免,他们连棺木和尸体都不能自己随意安置,只能任由士兵催促着往外走。
法事的念诵声不知何时就已停了,只剩家属压抑的哭声在湿闷的空气里断断续续。
时熙本想趁机询问下死者生前的症状,可她才刚一调转脚步,就被士兵发现。
她被士兵催促驱赶着,只能跟着人流往清瘴坊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时熙边走边悄悄观察,发现这一带都被隔离了起来,沿途的各个路口也都有士兵把守。
有几个想偷偷往外逃跑的居民,都被硬生生拦了回来。
看来这次疫病来得凶险,太医署是动了真格,将西市北街的所有人都彻底隔离。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病?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成邑西南角的一块僻静的区域。
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草屋,周围用木栅栏围了起来。栅栏外站着不少穿白医袍的人,都以纱帛掩住了口鼻,人人看起来都神色严肃、忙忙碌碌的。
一走近木栅栏,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想来这里便是清瘴坊了。
一位白衣药官站在栅栏门口,对着前来的人群高声喊道:“都排队进去!每人领一块令牌,按令牌上的编号住屋,不许随意走动!太医署会给每个人都提供药品和食物。”
时熙沉默得随着人群排队,领到一块刻着丙三的木牌。
随后她走进清瘴坊内,只见草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屋门口挂着白色的布帘,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白医袍的人进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格外凝重。
她刚走到丙三号草屋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痛苦地呻吟声。
时熙忙掀帘一看,只见屋里只有两张简陋的、堆着些干草的木板,墙角放着一个装秽物的木桶。
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蜷缩在木板上,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浸湿了鬓发。她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身体因疼痛而不住地在木板上翻滚。
时熙忙将布包中的旧衣翻出,快速扯成大块布料。一些系在头上,遮住口鼻;一些裹上双手,虽明知这样的防护装扮作用不大,可聊胜于无,但愿也能挡些飞沫。
她跨进屋内,一股腥臭味夹杂着霉味、药味扑面而来,让她不自控地屏住了呼吸。
时熙将自己的布包甩在另一边空木板上,快步蹲到女子身旁,关切地问道:“娘子,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躺在木板的女子疼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无法正常回答,只是捂着肚子不住地呻吟。
时熙心头一紧,医者本能瞬间被唤醒。她作为一个曾经当过正经药童,并且还在一直专研医书的人,心底的医者的仁心与担当顿时涌了上来。
她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脱掉了手上的布罩,轻轻地抚上了女子的额头。
高热!
紧接着,她攥住女子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脉象又快又滑,这是热邪炽盛却正气尚足的征兆,说明身体仍在与病魔相斗争,疫病还在发病初期,一切尚有转机。
她抬眼望向墙角的那个木桶,桶里装着的是未处理的腹泻物,带着黏液,隐约呈现出暗红色。
“不好!”时熙心头猛地一沉,柏木村防疫时的回忆瞬间涌上脑海!
她不敢耽搁,立即起身拎起木桶,快步走向屋外,想把污染源先置于屋外,再找地方妥善处理。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白医袍的小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了过来。
他将药碗放在屋前的地面上,面无表情地对着时熙喊道:“这是她的药,早晚各一碗。我看你还精神着,那你帮着喂她喝完,不许倒掉。”
“医官,留步!这到底是什么病?”
小吏头也不抬,语气敷衍:“太医署配的药,你照着喂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难不成你还懂医术,能比太医署的方子管用?”
时熙脱口而出:“是不是痢疾?而且看患者的症状,很可能是赤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