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吏明显愣了一下,眼里满是意外,支支吾吾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你……你也懂医术?”
“果然是痢疾!”
时熙心头一沉:每年春末夏初本就是痢疾高发期,近来天气又湿又热,潮气裹着浊气,更是为病菌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
成邑的人口更加密集,若是疫情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时熙没想接下来对自身有什么利弊,直接开口说道:“我曾在安阳柏木村防疫所做过事,亲历过痢疾防治,也记得对症的药方。我麻烦医官告知管事的,我能帮上忙。”
那小吏闻言后也不置可否,甚至连句话也没说,只是上下打量了时熙几眼,便匆匆走掉了。
时熙蹲下身,端起地上的药碗,低头仔细分辨着药汤里的药材。
患者得的明明是最凶险的赤痢,可这药方配比却较为温和,药性根本压不住热毒,怕是喝了也难见效。
“哎!只有等主事的来了再讨论更换药方的事吧!”时熙轻叹一声,摇摇头,端起药碗朝屋内走去。
此刻的她,完全没了第一次在柏木村见到病患时的顾虑和害怕,只是如同早些时候在北鄠当药童时那样,耐心地扶起女子,一勺一勺地耐心喂药,尽心照顾。
一旦披上“医者”的身份,她对待病患便没了嫌弃或亲疏之分,眼中心里只有尽快治愈这一个念头。
那女子服了药后,似乎腹疼有所减轻,有了片刻的安静,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时熙得以空闲下来,她踱至门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满是担忧:林家刚离开成邑,不知是否都身体安康?阿之他本就伤口未愈,可千万不能再染上疫病。
她转头扫了眼四周,更是心头发紧。不少草屋前都瘫坐着愁眉苦脸的人,有的捂着肚子低声呻吟;有的抱着膝盖默默流泪,到处都是一片每况愈下的情景。
看来疫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在柏木村时,她负责熬药,对每种药材的用量烂熟于心,如今又基于对药材的熟悉,当时的药方配比她轻易便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来。
柏木村治疗痢疾的药方是在实战中反反复复地调整过很多次,对付赤痢行之有效。
治疗疫病,除了药材外,环境的防控管制也相当重要。
时熙抬眼望了望四周,眉头拧得更紧:便桶、呕吐物随处可见,病患和没发病的人混杂居住,也没见到有任何环境消杀的措施。
“这清瘴坊哪是什么清瘴,简直就是细菌培养皿嘛!”时熙无奈,只有等管事的过来再向上反应了。
可左等右等,直到夜幕降临,不光没有任何管事的过来,就连日常应供的食物和晚间汤药也没了踪影。
“这不对劲啊!”时熙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她正打算偷偷溜到进坊处打探一番,就被一声凄厉的哭喊打断。
相邻不远的草屋前,一位中年女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嚎啕大哭:“我娘今早进来时还好好的啊!怎么才半日就断了气!这是什么破地方,不给药也不给吃的,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啊……”
时熙心头一震:老年人抵抗力弱,可半日就丧命,这疫病的凶险远超她的预料。再这么拖下去,别说清瘴坊,整个成邑恐怕都要遭殃!
这时她顾不上多想,拔腿就朝进坊处跑去,远远的便看见木栏杆外点着火把,橘红色的光映着夜色,三三两两穿白医袍的小吏守在那里。
“医官大人!”她扑到木栅栏前,双手攥着冰冷的木柱,“坊里有人染病过了身,得赶紧把尸身运走并消杀!还有,大家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也没有干净的水!”
然而那几名小吏像是没听见,并不搭理她。
唯有一个身材微胖的小吏站在原地,并不靠近,只是瞪着她,语气刻薄地呵斥:“哪来的妇人多管闲事!快回你住所去!太医署奉旨办事,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卫兵!过来把她赶走!”
不远处随即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士兵举着长枪小跑过来。
时熙知道此刻硬碰硬讨不到好,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审时度势地往后退,不等士兵靠近,便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她却是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望,让她顿住了脚步。
木栏杆外,一辆牛车缓缓停下,车板上摆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巨大陶瓮,瓮口用陶泥封着,几名士兵正挽着袖子,费力地将陶瓮往下卸。
“是送抗疫物资来了吗?”时熙心头燃起了一丝希望,注意力全不动声色地放在了牛车上。
“小心点!都轻着点放!别把油撒了!”一旁监督的小吏见士兵动作粗鲁,忍不住高声呵斥,声音清晰地传到时熙耳中。
“是油?!这清瘴坊里哪里需要用到这么多油!”时熙愣了一下,眉头拧起,她实在想不到此刻哪里会用到如此大量的油。
念头刚转完,时熙像是突然之间被一道惊雷劈中,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窜进脑海,让她双手不自控地颤抖起来,脚步也开始发虚。
“油能助燃……难道他们是想烧坊!成邑乃是皇城,官府定是怕疫情控制不住,难道打算把这清瘴坊连同里面所有的活人都烧死在烈火当中。”
想到这儿,时熙止不住地全身发抖,口中不断地喃喃重复道:“怎么办,怎么办?若是我猜对了,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她大脑一边飞速运转;一边下意识地往四周望去。
可这一看,时熙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白日里穿梭在坊内送药的、维持秩序的白医袍小吏,此刻竟一个都见不到了,显然是早已悄悄撤出了清瘴坊。
怪不得她如此轻松便到了木栏杆旁,一路也无人阻拦。
此刻的清瘴坊内,她既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有能防身或救火的器具;更不可能能逃得出去。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还有坊里的几百号人,都被烧死在这里!
时熙攥紧双手,脚步沉重地走回丙三草屋。
此时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亮着,微弱的灯光却偏偏把同屋女子痛苦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她连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生,紧皱眉头,嘴唇干裂。
望着豆大的火光,时熙突然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