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绩闻声转过身来,目色沉沉地落在她满是疲色的脸上,声音如同此刻拂过的夜风般轻柔:
“时熙,今日内侍奉旨前来,令你我明日一道回我母亲府上小住几日,待确认无疫后,再进宫见驾。”
时熙垂眸轻咬下唇,思索几秒后突然猛地抬头,直接将心中的疑惑和担忧问了出来:“殿下,皇帝陛下为何要指明见我这么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可是萧......他出了什么事?”
崔绩目色骤然暗了暗,他快速潋去眼中的波澜,柔声宽慰:“你勿要多想,并无此事。萧少卿他旧伤复发,近来一直待在府中静养,并未出什么意外。”
“他的伤还没有好吗?”时熙心中自语,眉头瞬间拧了起来:那处刀伤确实太深了,他又自残一次,多修养些时日也是自然。况且有道婆婆在,他也有人照料。
她心中又忍不住揣测:只是阿之受伤一事,殿下到底知不知道是太子所为?还是他也参与其中?
时熙垂眸望向别处,迅速压下心头的疑虑,随即念头一转,又继续追问:“那皇帝陛下到底为何想要见我?我想不仅仅只是为了奖赏防疫的事吧。”
崔绩一时也是沉默,此时面前的女子眼神清透,语气淡然,相比她初来此世间,两人首次见面的时候,多了几分经历世事的通透与沉稳。
其实对于此事,崔绩他也猜想了半日,帝王行事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恭王与永宁公主近日并无异动,那最可能的因果,或许是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与时熙在清瘴坊内日日并肩而行,坊里人多口杂,难免有闲言碎语会传到宫中,只是他还不能确认皇上的具体用意到底是什么?
月光下,他直直地望向时熙,眼神坚定,没有半分虚浮。
崔绩将他心底最真实的承诺脱口而出:“时熙,不论陛下是何用意,也不管是在何处,我都会尽力护你周全!”
听闻此言,时熙迎上他的眼眸,那些毫不掩饰的情意与担当,如同寒夜里的炉火,烫得她心口发暖。
她内心一阵悸动,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帮助良多,却从未索要过半分回报,这份纯粹的真情,实在难能可贵。
时熙的声音也渐渐染上了哽咽,先前的镇定被这股暖意击溃,此刻她也愿将自己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向他和盘托出:
“殿下,我已历经两世,生死对于我而言,似乎也没那么紧要了。您不必为了我,而让自身陷入困境。我于大启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没了我,也无关紧要;
可若是没了殿下,这天下的百姓便少了一位心系他们的好郡王,像这些身陷清瘴坊的人,还能指望谁来替他们撑起一片天呢?”
崔绩静静地听着时熙的话,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上前一步,彻底抛开所有顾忌,也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束缚,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而柔软的手。
时熙掌心因日常操劳而磨出的薄茧,此刻如同石子般硌在他心上,让崔绩更觉心疼。
“时熙,你绝非无足轻重!”他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沉重与急切:“你于我而言,重逾千斤,举足轻重;
对清瘴坊的百姓来说,更是救命的希望。若没有你,这儿怕是早已化作一片火海……”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却又始终带着几分克制的温柔:“我清楚,从始至终,你心中牵挂的人只有他。我并不奢求能与你相守,唯愿你能在这世间,平平安安、好好地活下去。”
时熙被他握着的手微微一颤,只觉一股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殿下放心,我不会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崔绩轻轻松开她的手,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养好精神,才能应对宫里的事。”
时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堵在喉间,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殿下也早些去歇息。”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转身朝草屋走去。
“时熙!”
她才刚行得几步,就听得崔绩在身后唤她,时熙忙回转头去。
月光洒照在他身上,映得他眼神格外真挚。崔绩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任何时刻,若是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是夜,凉风习习,穿门而入,吹拂着屋门前的薄帘,也吹乱了时熙心头的涟漪。
她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辗转难眠,眼底映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思绪翻涌。
她的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因有了这些真实的暖意而让她的人生不那么薄凉难堪。
只是可惜,这份暖意,她无法回报以同样的热忱。就算她与萧琮之无法再在一起,可她的心中也再也容不下旁人。
不过好在崔绩他心怀天下,绝非困于儿女情长之人,他的此生,定会有比她更好、更般配的女子相伴左右。
时熙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此后行事,她定要更加谨慎,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崔绩陷入任何灾难当中。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府的两辆豪华马车便缓缓停在了清瘴坊坊门前。
乌木车身雕着精致的云纹,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却与坊内的简陋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完全不像来自同一纬度的事物。
崔绩一早便将坊内事务细细交接妥当,安排好后续事宜。
时熙却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她拉着周医正几人,絮絮叨叨地反复叮嘱着药材调配、病患护理、环境消杀的细节,直到确认众人都已记牢,才依依不舍地转身,与崔绩一同离开了清瘴坊,分别登车而去。
时熙并非第一次来长公主府,她曾在此养过一段日子的伤,只是那时她成日待在僻静院落的屋中,从不曾外出过。
而且又是昏迷着进府,又昏迷着被送出府,从未真正见识过这座府邸的全貌。
如今再次踏入,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好奇与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