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驶过依旧繁华喧闹的市井,穿梭在东市权贵府邸的朱墙高瓦间,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
朱红大门上悬挂着“长公主府”的鎏金匾额,大门两侧立着威武的石狮子,门前站着几名身着劲装、神色肃穆的侍卫。
时熙才刚一下马车,还未踏入府门,皇家府邸独有的庄重威严的气派便扑面而来。
紧接着,府门洞开,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众仆从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位衣着华贵、神色严峻的老嬷嬷。
她见崔绩与时熙都已直接下了马车,急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却无多余温度:“老奴恭迎殿下回府。长公主殿下已在正厅等候,殿下、林娘子,请随老奴来。”
崔绩微微颔首:“有劳张嬷嬷。”
时熙不敢怠慢,连忙依着礼数端正回礼,心里暗自绷紧了弦。她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半分,被人笑话不识礼数,从而给崔绩惹来难堪。
两人抬步往府内走去,刚迈出一步,崔绩便回头看向时熙,目光温和地微微点头,无声示意她不必紧张。
时熙迎上他的眼神,悄悄以微笑回应,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而行。
府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假山流水与花木相映,既显奢华,又藏着几分清雅。
时熙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心中暗自比较:比起永宁公主府的富贵张扬,长公主的府邸更显低调沉稳的奢华。
行至正厅门口,张嬷嬷先入内通传。片刻后,她便折返回来,躬身请贰人入内:“殿下,林娘子,长公主有请。”
崔绩率先踏入正厅,时熙紧随其后。对于这位朋友的母亲,时熙心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刚进厅便悄悄抬眼望向主位。
只见主位上面坐着位年约四十出头的女子,华服加身,凤钗垂肩,可雍容华贵的面容下却透露着威仪与冷酷,与时熙想象中的秀丽温和的母亲形象完全不同。
“儿臣见过母亲。”一旁的崔绩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时熙也连忙屈膝躬身,声音平稳:“民女林诗袭,见过长公主殿下。”
一道威仪十足却又冰冷的声音从主位传来:“林娘子是奉旨前来小住的客人,自不必多礼。”
长公主只扫了时熙一眼,便转向张嬷嬷:“张嬷嬷,先带林娘子去冷香阁沐浴更衣,好好休憩一番吧。”
“是,殿下。”张嬷嬷躬身领命,随即走到时熙面前,手臂一抬:“请吧,林娘子。”
冷香阁位于整座府邸的僻静角落处,虽离正厅足有半炷香的路程,然而屋内的装潢陈设却半点不含糊,依旧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寝殿内,几名侍女早已备好浴桶与热水,她们垂手立在一旁,静候前来的客人,只待她点头吩咐,便立即上前伺候洗漱。
时熙来此一年,还是无法接受洗澡如此私密的事情让旁人伺候、围观。
她略一思忖,笑着对侍女们道:“多谢各位姐姐费心,只是我素来喜静,洗漱时见不得人多,你们都先去外间候着吧,有需要我再唤你们。”
侍女们对视一眼,虽有些迟疑,却也不敢违逆,躬身应声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殿门关上,时熙才卸下紧绷的心神,自己一人溜进了浴桶。
浴桶里撒着叫不上名字的花瓣,升腾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花香漫在空气中。
当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带着花香的暖意瞬间驱散了连日的疲惫,清瘴坊的劳累和污秽仿佛都随着水汽渐渐消散。
时熙靠在桶边,闭上眼,沉溺在热气袅袅当中,只觉得浑身舒畅,无比惬意。
而此刻的正厅当中,气氛却与冷香阁的轻松自在截然不同,空气里像凝着一层寒冰。
时熙随张嬷嬷退下之后,长公主才抬手示意崔绩起身,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扫过,见他衣袍边角沾着些许尘土,脸色也隐有憔悴。
长公主眉头微蹙,声音清冷:“清瘴坊的事,自有太医署盯着,由太子统筹,何时轮得到你出头?!看看你这模样,也不知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只怕你这般好心,宫里对你的猜忌却是更重!”
崔绩垂眸立在厅中,听着母亲的训诫,眉头微蹙,却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母亲,儿臣并非刻意出风头。先前在安阳县,儿臣曾亲历痢疾疫情,也摸索出了根治的方案。如今成邑危在旦夕,若儿臣坐视不管,岂不愧对百姓,更辜负陛下信任。”
“陛下的信任?”
长公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又冷了几分:“宫中传出让你任华洲都督的消息,已经过了好些天,为何迟迟不见陛下正式下旨?他分明是在疑心,崔家如今与卢家即将结亲,京师金翎卫再加上毗邻的华洲军都落在了崔家的手中,再加上你这几日亲身入坊治疫、威望日盛!你说,你让他如何信任你?!”
长公主快步走到崔绩面前,目光锐利如刀:“那个林诗袭!自安阳时便有意出现在你身边。她一个闺阁女子,为何既懂医术又会武功?她既是永宁的人,又曾嫁过人,为何还总与你牵扯不清?如今连陛下都特意点名要见她,你还真以为她只是无辜之人?她这枚不知隶属于谁的棋子,如今怕是要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崔绩终于抬眼,迎上母亲的目光,语气坚定:“母亲,林娘子的身份,儿臣心里清楚,她并非任何人的棋子。在清瘴坊,她与儿臣一样,只是单纯地想救人,并无其他心思。况且她从未与儿臣纠缠不清,至于旁人的猜忌,儿臣问心无愧。”
“放肆!”长公主冷呵一声,语气里满是震怒。
她这向来孝顺懂事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女人油盐不进,甚至敢当面忤逆她这母亲的意思!
焦躁与怒火在她胸中翻涌,可看着儿子固执的神色,她也知再多说无益。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她虽为女子,却在深宫与朝堂的权谋中浸淫半生,最擅长从利益纠葛中拆解人心。
此刻她心中已无比清楚:这个林诗袭,于公于私,都万万不能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