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书房院落倒显得风平浪静。既无旁人无端打扰,也无意外事端发生,除了贴身相伴的桃夭,再无其他人出入。
时熙索性沉下心来,日日埋首案前,将抗疫中的所思所想、实操细则与应急之策一一梳理,落笔成篇,渐渐汇成一本详实的抗疫手记。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第五日晚间。
晚膳过后,桃夭端着一个描金漆木盘走进书房,盘中叠放着一套精致的刺绣襦裙。
裙身以月白为底,绣着缠枝莲纹,领口袖口还镶着小颗的珍珠,素雅又不失庄重。
“林娘子。”桃夭将木盘轻放在桌上,语气温和:“明日便是进宫见驾的日子,这是殿下特意让人备好的衣裳,您试试合不合身。”
她顿了顿,又传述起崔绩的叮嘱:“殿下还说,让娘子不必忧心,明日他会与娘子一同入宫。若是皇上有任何问询,娘子只管如实禀告便是,一切都有殿下在。”
“多谢殿下费心,也劳烦桃夭姐姐了。”时熙对着桃夭浅浅一笑,伸手将衣裳取下,“我这就试试。”
桃夭连忙上前搭手,配合解下素色的襦裙,帮忙将刺绣襦裙穿上身。
这套衣裳在穿在时熙身上倒是非常合体,不像是成衣,倒像是量体裁制。
时熙望向铜镜,铜镜里的女子身形纤细,容颜清丽,月白底色衬得她多了几分温婉端庄,褪去了初时的稚嫩懵懂。
时熙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眼底悄然透出丝丝坚毅。
她心中了然,明日绝非简单的觐见,皇帝深藏的试探,各方势力的暗涌交锋,或许还有宫中对萧琮之身世的隐秘窥探,尽数交织在这场宫宴之中。
可谓步步惊心,她就如同站在风口浪尖,每行一步都需谨言慎行,半分差错也容不得。
翌日天还未破晓,长公主府便已灯火通明。
时熙早早起身,换上了那套月白色襦裙,桃夭细致地帮忙梳妆。
妆扮完毕后,两人刚走出耳房,晨光熹微中,便见崔绩身着晴山色锦袍立在庭院中。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时熙冁然一笑,眼底暖意融融。
桃夭心思细腻,瞥见主君锦袍颜色与时熙的月白襦裙暗自相衬,便知他的心意。
她当下并不多言,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留给两人足够的空间。
“可都准备好了?”
崔绩大步迎上前,目光在时熙身上短暂停留一瞬,语气带着柔和的关切,“走吧,入宫的车驾已在府外等候。”
崔绩御马前行,时熙乘车跟随在后。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宫门外。守卫验明身份后,崔绩翻身下马,时熙也从车内走出,两人跟着领路的内侍,步行入宫。
皇宫之内,红墙紫阙连绵,殿宇金碧辉煌,处处透着人间极致的宏伟与肃穆。
换作从前,能去皇宫中瞧上一瞧,时熙定会好奇心泛滥、欢呼雀跃。
可如今,她跟在领路的内侍及崔绩的身后,穿过层层宫阙,内心沉重,脸上也无一丝波澜,唯有心底的警惕愈发浓重。
几人最终抵达两仪殿前,领路的内侍先行入内通报,两人留在殿前等候。
崔绩往后退了半步,与时熙并肩而立,趁着四周无人,又低声叮嘱:“若是皇上问及抗疫之事,你如实说便好,无需添饰,也不必隐瞒难处。”
他的叮嘱还未落音,前方两仪殿的朱门已缓缓轻启。
一道风姿绰约、雍容华贵的身影从中飘然而出,鬓边金步摇随着步履轻晃,流光溢彩。
来人瞥见立于殿前的崔绩与时熙,便踏着莲步,款款朝二人走来。
一声轻笑入耳,伴着一阵馥郁的香风袭来,永宁公主已翩然行至两人跟前。
崔绩当即正身肃立,低头敛目,语气恭敬沉稳:“侄儿崔绩参见永宁姨母,愿姨母圣体康泰。”
时熙亦未抬头,依着礼制屈膝微蹲,双手交叠于腰侧,声音平稳无波:“民女林诗袭,参见永宁公主殿下,愿殿下圣体安康。”
永宁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片刻后才抬了抬手,温声示意两人起身。
“刚刚本宫还在殿内与皇兄谈笑,无意间说起世间姻缘之事。”她语气轻快,似是闲谈,“向来都是姻缘天定,人莫能料,真是妙不可言。”
说罢,她目光落在崔绩身上,笑意冉冉,话锋却直截了当:“听闻郡王近来也定下了一门好亲事,不知婚期定在几时,也好让本宫提前备上贺礼?”
“劳永宁姨母挂心。”崔绩垂眸应道,语气平淡恭谨,“侄儿婚事皆由双方长辈商议做主,婚期已定于寒露时节。”
“寒露?”时熙也是第一次听闻崔绩的婚期。她心中暗自一算,距今尚有五个月左右。
她瞬间了然,永宁公主定然是不愿见崔、卢两家联姻稳固势力,今日这番问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是想借机生事的前奏?
正当她垂眸低头,暗自盘算之际,永宁公主却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越过崔绩,直直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萧......哦,不对。”
她故作恍然地改口,“如今该称呼为林娘子才是。林娘子此番抗疫有功,皇兄心中定然记挂着嘉奖,林娘子真是好福气。”
永宁的话音顿了顿,语气里陡然添了几分讥诮:“唉,常言道,不闻旧人哭,只听新人笑。本宫细细品来,近来才觉得这话对于姻缘来说真是半点不假。”
永宁公主这话明晃晃的故意挑事,既点明时熙与萧琮之的过往,又暗指她插足崔绩与卢家的婚约,一箭双雕,无非是想让她当场难堪而已。
不过言语讽刺对时熙而言,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唯有在脑海闪过萧琮之名字时,才极轻地动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常。
她始终保持着垂眸敛目的姿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全然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对那刻意的暗示置若罔闻。
而一旁的崔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上前半步,身影微微侧转,恰好不动声色地将时熙挡在身后些许,恭谨的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疏离:
“林娘子在清瘴坊抗疫期间,日夜操劳,只为救治百姓,从未有过半分私念。侄儿亦是佩服她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陛下若是有意嘉奖,便是对她功绩的认可。”
崔绩这番话态度鲜明,永宁公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既有被拂逆的愠怒,又似乎乐于见到他出言维护。
正当她要再开口时,殿内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陛下有旨,宣崔绩、林诗袭入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