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翠也从外间跟了过来,见时熙伏在床边默默落泪,不免有些着急,忙低声催促起来:“快诊脉吧,一会就有轮值的人过来了。我同你都不能在此久待。”
时熙闻声抬头,通红的眼眶还挂着泪珠,她快速用手背擦拭掉眼泪,强迫自己暂时将翻涌的悲伤搁置起来。
时熙定了定心神,伸手搭上了萧琮之的脉搏,他的手腕处同样是冰凉的触感,脉息初触细若游丝,像是随时会断在指尖,再细探下去,却又透着一股端直如弦的滞涩。
时熙蹙眉细思:细脉是因刀伤耗血,再加上昏迷多日导致气血耗伤;而可这弦脉分明是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才有的脉象,绝非单纯外伤所致。
“萧大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昏迷的?”她的声音有些刚哭过的沙哑,却透着医者的冷静。
“听说是从永宁公主府回来的当晚,少主就突然昏迷,后半夜才被发现人事不醒地倒在地板上。前些日子还能醒几个时辰,说上几句话,可这三天……已经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候了。”
浓翠的声音越说越低,到这了又突然顿住,她飞快别过脸去,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眼眶,才咬着牙继续,“宫中的太医昨日来看过,说是……若是少主再醒不过来,怕是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浓翠的话戛然而止,她终是撑不住,再也说不下去。
“永宁公主府......”时熙心头猛地一震,那不正是她连夜出走的那晚。可她在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好好的。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让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搭在萧琮之腕间的指尖都失了准头。
时熙猛地抬头望向萧琮之毫无血色的脸,心口像被刀狠狠刺入,一瞬间疼痛无比。
他的昏迷不是外伤感染,不是中毒,而是因为她!是她的“背弃”,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情绪的强烈波动引发气机失调,再叠加未愈的刀伤耗损气血,导致气血瘀滞、脑络受损致,才至心神失养,陷入这般深沉的昏迷。
再加上因心结未解,让他求生意识不强,导致病情反复拉锯,太医的药石也失了效用,一步步拖成今日这般凶险局面。
所有脉象、所有时间线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时熙的心口,原来竟是她亲手将他推入这般生死险境,还浑然不知。
过往已逝、盟誓成空,林家的血案,是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她再也无法与他并肩而行,她如今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誓将他从死神手中,拉回这人间烟火当中。
时熙压下翻涌的悲恸与愧疚,转头看向身后的浓翠,“浓翠姐姐,萧大人的药方能给我看下吗?”
“我知道放在哪!”浓翠眼中瞬间燃起一簇希冀的光,只匆匆丢下一句“我这就去拿”,便快步奔出房间。
外间的房门“吱呀”合上,内室又重归寂静,只剩案头微弱的烛光轻轻晃动,烛火将息未息,如同榻上之人微弱的生命一样,岌岌可危。
时熙握紧萧琮之冰凉的手,他掌心的凉意顺着指尖缓缓浸进她的心中。
时熙俯身贴近他的耳边,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孩子:“阿之,快醒醒,你睡得太久,该起床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我进宫见到了皇帝,不,是姬禛!他的病居然都好啦,你不能比他差,你也要快些醒来......”
时熙的话语越说越轻,越说越柔,尾音里也悄悄染上了哭腔,温热的气息拂过萧琮之的耳廓,可他依然直挺挺地躺着,毫无反应。
“嘭!”
外间的房门被突然推开,浓翠神色匆忙地冲了进来,她一把拽住时熙的胳膊就往外拖:“快走,有人来了!”
时熙只来得及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萧琮之,就被浓翠拉着冲向后窗。
浓翠足尖一点,先翻身跃出,又在窗外伸手接应,时熙踩着窗沿借力,也迅速地跟了出去。两人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再次绕回那处角门墙下。
时熙熟练地蹲下身就往狗洞里钻,快速地爬洞而出。
豫园外,天色将晓,晨雾将散未散,给成邑城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已在墙外等候浓翠从怀中掏出药方递给时熙:“给你,收好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时熙的眼睛:“少主......还能醒过来吗?”
时熙紧握药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让他活下来的!”
晨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浓翠猛地瞟了眼天边的亮色,“我得马上赶回卢家!再晚就该被发现了。”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只要能抽出身,我就去西街找你,你最好能治好少主,不然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时熙点点头,看着浓翠转身后渐渐消失在晨雾当中。
她将药方贴身藏好,旋即快步朝西街方向而去,步履匆匆,不敢有半分耽搁。
赶回何家旧宅时,天已大亮。
时熙顾不上歇口气,径直取出药方铺展在案上,凝神细读。她满心皆是救人心切,自然浑然不觉成邑城内已风云暗涌。
今日的城中,发生了两件让人议论纷纷的大事。
其一便是卢府的变故。
卢家大娘子卢谨慈听闻退婚之讯,当场气血攻心,晕厥在地。
前些日子,卢家因这桩门当户对的良缘,正是门庭若市、贺客盈门;可如今婚事告吹,府门前竟骤然冷清,往日相熟的世家女眷皆避之不及,无一人登门探望。
唯有仁厚的璟王妃,不落井下石,亲自携了满满一匣滋补佳品登门宽慰,给了卢家些许颜面。
可这份宽慰,终究未能抚平卢谨慈心中的悲愤。璟王妃离去不过半个时辰,卢谨慈竟趁仆从不备,纵身跃入了池塘。
幸得巡院的家丁发现及时,拼死将她从冰冷的池水中救起,虽已是气息奄奄,总算勉强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