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桩事更是石破天惊,举国震动:雍王于今夜戌时,畏罪自缢于大理寺狱。
待大理寺卿郭尚业闻报匆匆赶至时,雍王的尸身早已冰凉僵硬,颈间白绫勒痕清晰,神态狰狞可怕。
从现场痕迹来看,牢门铁索完好,现场也无打斗挣扎之象,确实符合自缢情形。
可郭尚业心头明镜似的,雍王牵涉夺嫡暗斗,背后盘根错节,牵扯宗室与朝臣无数,此事绝无表面这般简单。
他不敢耽搁片刻,连夜进宫,在元景帝寝殿外免冠跣足,连连磕头禀罪,只求陛下圣裁。
雍王自缢身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入内宫,元景帝的态度尚未可知,雍王生母塍贵妃已先听闻噩耗。
她本就因儿子入狱日夜悬心,此刻骤闻死讯,只觉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死过去。
内宫中顿时乱作一团,太医及内侍们人人面带惶色,在摇曳纷乱的宫灯下,四方疾奔。
这一夜的变故,即将再度搅起整个大启朝堂的风云。
而今日的时熙,不知世事,仍在何家旧宅中埋首钻研,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唤醒萧琮之的治疗之法中。
桌案上摊着太医开具的药方,她逐字细究,这方子以补血回阳为要,专攻刀伤耗损,虽对症却未能触及根本。
阿之如今沉疴难起,症结在于情志郁结、心神失养,当务之急是先通其情志,再辅以解郁安神之法,方能唤醒他沉沦的意识。
时熙埋头在众多医书中伏案良久,以人的五感为基石,结合医书中的情志疗法,最终琢磨出一套“四疗合一”的唤醒之法:吃、闻、听、感,四者并行,皆以情志为引,层层叠加来唤醒意识。
“吃”为灌服开窍醒神之药汤,精选柴胡、菖蒲等药材,配伍成汤,借药力疏通脑络;
“闻”为特制开窍药囊,取麝香、苏合香等气味辛辣刺激,且助于开窍之物,悬挂于床头,以气味唤醒嗅觉感知;
“听”为亲眷絮语,需亲近之人在他耳旁诉说过往牵挂之事,以旧情牵动心神;
“感”则为机体感知施治,以针灸、艾灸刺激穴位,疏肝理气、调和气血。
前三疗时熙皆能亲力亲为,唯独这“感”疗中的针灸之术,需十年以上的临床经验方能精准施针、拿捏分寸,她绝不可能胜任。
思忖再三,时熙提笔写下醒神药方与药香囊配方,随后直奔城中最负盛名的药铺,拜访堂中坐诊的名医以及购置药材。
待她携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到小院时,刚推开院门便直接傻了眼。
此刻的院中竟被堆得满满当当:名贵的红木家私靠墙而立;成堆的绫罗绸缎堆积成山;锦盒玉器、笔墨纸砚等物什摆了半院,桩桩件件都闪着晃眼的奢华之风。
桃夭站在院中,正指挥着几个仆役将最后一箱物件搬进来,瞧见时熙回来,她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县主,您回来啦!皇上先前的那些赏赐暂时都先抬到了长公主府中存放。奴婢这是按主君的吩咐,只带了些您日常用得上的临时用品过来,也好让您住得舒心些。”
时熙望着满院的朱红翠绿、锦绣绸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表情呆滞。
这破败的院落,如今硬生生塞进这些华贵物件,就如同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套上了娇俏的JK制服,显得不伦不类,相互矛盾。
她不禁喃喃自语:“这里什么都不缺。搬这么多东西过来,将来还得费力再搬回去,太麻烦了!”
桃夭抿嘴娇俏一笑:“县主说笑了,哪里还需要再搬回去?主君昨日已让人买下了这处宅院。往后您在郡王府住腻了,便可以和主君来这儿小住几日,清静自在。”
“买……买下了这里?呵呵……”时熙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果然是王公贵族、财大势粗、挥金如土,霸总言情剧的桥段,此刻看来,诚不欺我。
时熙脸上挤出一抹讪笑:“那便劳烦替我多谢殿下好意。我有些困了,先回屋歇会儿。”
“是,县主好生歇息,奴婢会一直在此候着,您有任何吩咐只需唤一声。”桃夭恭顺地应道。
她确实已是强弩之末,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先前为萧琮之病情悬着的心,直到琢磨出疗法,真切买到药材后,才稍有松懈。
此刻,时熙只觉得困意来袭,头晕脑胀,只想着趁此先回屋睡会。
当她推开房门,才发现屋内竟已焕然一新:原本嘎吱作响的旧木床,换成了雕工精巧的壸门床榻,上面铺着软厚的锦褥;
先前凹凸不平的案几,也换成了光洁莹润的梨花木桌;
窗边还添了个小巧的花架,架上摆着两盆含苞的兰花,幽香扑鼻。
整个房间的格调顿时变得雅致清幽。
可时熙此刻哪有心思欣赏这些?她随手放下手中的包裹,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睡到子时刚至,时熙立即睁眼,仿佛是在脑子定了个闹钟,神智瞬间清明,全无半分刚睡醒的慵懒。
她立即翻身下床,确认桃夭已在隔壁间安然入睡,才又折返回屋,点亮烛火,借着微弱的光晕,调配、包装起了香囊。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恰好正是昨日潜入豫园的时辰。
时熙揣好药囊与药方,循着原路来到豫园墙角,依旧是钻狗洞入园。
她原本想着,若是碰到道婆婆,便将自己琢磨的“四疗之法”全盘托出,恳请她老人家以此为据,再另请名医为萧琮之施针诊治。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入园,她竟没看到一个人,不仅园内的巡逻也不见踪影,就连守在萧琮之住所外间值夜的小厮也不见了踪迹。
唯有昨日那一盏孤灯依旧在屋内摇曳,映得门窗上的雕花影影绰绰,倒像是专为她的到来而设。
时熙虽心头疑窦丛生,却依然选择溜进内室。
熟悉的淡苦药香率先漫入鼻间,与昨夜别无二致。摇曳的烛光照覆在床榻之上,萧琮之静静地躺在那里,依旧是不省人事的模样。
只是相较昨日,他脸颊更显清癯削瘦。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轻浅,仿佛坠入了一场永无归期的沉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