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心头一酸,鼻尖瞬间泛热,直接便奔了过去。
她蹲坐在床榻边,取出自制的药囊,轻轻搁在萧琮之的鼻前,声音尽量放得轻快,带着几分刻意的雀跃:“阿之,你快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床榻上的人当然毫无反应,依旧处于深度沉睡中。
时熙并不气馁,将药囊收回自己鼻尖深嗅一口,眉梢微扬:“嗯……清冽又醒脑!你猜猜我都加了什么药材?若是猜不对,往后我每日都来考你!”
回应她的依旧是无边的沉默。屋内摇曳的烛火,将她一个人的影子孤单地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寂寥。
时熙垂下眼帘,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出声,一滴滚烫的泪却顺着脸颊滑落,重重砸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她俯身贴近床榻,紧紧攥住他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鼻尖使劲抽了抽,那些尘封的记忆突然翻涌而来。
与他的第一次见面,竟和眼下情形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时辰,同样是四下无人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两人刀光相向、生死相搏。
而如今,只剩她一人对着昏迷不醒的他絮絮叨叨地不断倾诉着过往。
时熙轻轻抚上他清瘦的脸颊,冰凉地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轻声喟叹:“当初你伤得那么重,连医药都没有,不过昏睡了一日就醒了过来。如今有太医诊治,阿之你怎么反倒贪睡……”
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时熙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想抬手,却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整个人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这时,园外大街上的铜锣更声敲响了四下,清脆的声响穿透夜色而来,已是丑时末。
不过短短几秒,那种诡异的桎梏感突然消失,时熙猛地吸了口气,呼吸与肢体的控制权尽数恢复,方才的不适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只当是连日疲劳过度,身体不堪重负才出现的短暂脱力,就并未深想。反而是被这更声惊觉:时候不早了,她得赶快离开。
“阿之,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时熙握着他冰凉的手,松了又紧,不舍放开。
最终她缓缓起身,在他干涸的唇上快速吻了一下,才转身离开。刚踏出内室门槛,时熙却蓦地脚步一顿。
外间的暗影里坐着一道人影,青灰色的粗布衣裙,发髻上插着一根素银簪子,她定睛一看,是道婆婆。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静静望着她,见她从内室出来,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哑着嗓子轻轻问了一句:“少主他……还有救吗?”
“有!”时熙心头又急又喜,快步上前两步,“先前太医的方子弄错了主次,只重补血回阳。我这有一副新的对症疗法,能开窍醒神。”
时熙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药方,递到道婆婆手中,又补充道:“单靠药方还不够,还得配合回春阁杨大夫的针灸。”
道婆婆慢慢从阴影里站起身,枯瘦的双手接过药方。浑浊的眼眶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声音沙哑破碎:“好……好……少主有救了!”
“以后每日子时三刻,我都来照料萧大人。”时熙有些吞吐:“婆婆,若是他醒了,还请婆婆不要向他提及我来过!”
“林娘子!”道婆婆猛地抬头看她:“可是在埋怨少主给了您休书,您不知道,少主他那是不想连累……”
“我当然知道!”时熙打断她的话:“我从不恨他,只怨造化弄人!”
萧琮之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只有那日收到休书时,她有过片刻的错愕与心痛。她与他朝夕相处、心意相通,怎么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只怨命运弄人,林家的血案,终究是因他而起;而她占用着林家女儿的身躯,心中有愧,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同他出双入对,相爱快活。
时熙返回西市北街时,晨雾尚未散尽,天色将明未明。
道婆婆临别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老婆子会安排好一切,每日子夜为林娘子留门。少主的性命,就全交到娘子手中了。”
她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刚跨进院中,脚步一顿,院中竟早已立着两道身影。
已起身的桃夭,脸上满是焦灼之色;而她身侧站着的崇礼正拧眉肃立,一脸怒容。
时熙心头一沉,她自是知晓那些暗卫必然会一路追随,她深夜潜入豫园之事,自然瞒不过他们。看崇礼这架势,怕是已怒火中烧,情况可不太妙。
“县主!您可算回来了!”桃夭见她回来,脸上焦灼瞬间化为喜色,连忙快步上前迎接。
崇礼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跳动,显然在竭力压制怒意。
几番克制后,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大步上前绕开桃夭,在时熙面前站定,怒气冲冲:
“主君为了与卢家退婚之事,这两日在府内、府外处处周旋,受尽委屈!可县主倒好,竟夜夜外出与人私会!主君的一片苦心、真心全都喂了狗!”
“崇礼!不得对县主无礼!”桃夭骄喝一声,忙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试图阻拦。
时熙迎着崇礼怒视的目光,面有涩然:“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我会亲自向殿下解释清楚。”
崇礼往前逼近一步,语气中带着心疼:“解释?主君那般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为了你竟……哼!”
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强忍下去,重重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桃夭虽也为自家主君的委屈暗自揪心,可她处事更为周到稳妥,反而不断柔声宽慰,让时熙别往心里去。
时熙自然不会为此而责怪崇礼,他是崔绩的心腹,自然事事以主君的安危荣辱为先,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此番她的举动,也怨不得他动怒。
可纵使心中有对崔绩的愧疚,她也无法置萧琮之的性命于不顾。
此后几日,她依旧子时准时动身,熟门熟路地钻过狗洞,潜入豫园内。
在那盏微弱的烛火下,她陪着他,或是握着他的手忆往昔趣事,或是为他按摩四肢,疏通气血。
直到第三日丑时初,时熙刚将药囊搁在萧琮之鼻前,突然察觉到他的手指竟轻轻颤动了一下!
时熙欣喜若狂,连日来的疲惫与担忧瞬间尽数消散。
这是神志复苏的征兆!
说明她的“四疗之法”已然见效,他正快速挣脱沉眠的桎梏,不出三五日,定能睁眼醒来。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他睁眼的时刻,这日她刚一回北街,便得到一道圣谕,宣她立即进宫为皇后娘娘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