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主殿的殿门紧闭,殿前站着几位身着官服的男子,他们眉头紧蹙、神色怅然,似是在为皇后的病情而忧思焦灼。
见王嬷嬷领着两位年轻女子款步而来,几人立即围聚过来,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明德县主。”
王嬷嬷侧身半步,一一为时熙引荐:“县主,这位大人是尚药局的曹奉御;身旁这位是太医署的房大人。二位大人皆是奉了皇命,前来为皇后娘娘诊病的。”
跟着萧琮之、崔绩这样的士大夫阶层久了,那些曾经闻所未闻的朝堂规制、宫闱常识,时熙如今都有所了解。
她心中一顿,暗自惊疑:太医署是负责公共医疗的,怎么和专司皇室诊疗的尚药局一起来给皇后看病了?这不对劲啊,难道皇后的病症与公共疫病有关?!
时熙压下心头的波澜,忙敛衽回礼:“各位大人安好。不知皇后娘娘究竟是何症状?”
身着绯色官服的曹奉御上前一步,拱手作答:“娘娘昨日午时突感腹中绞痛,继而水泻不止,尚药局调配了汤药,娘娘服下后,至今也无半分改善。听说县主医术高明,尤擅诊治疑难杂症,特请您前来,为娘娘诊治。”
时熙忙退却这顶高帽子:“我不过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些皮毛罢了,谈不上医术高明,曹奉御谬赞了。不过为了皇后娘娘的凤体安康,我愿尽微薄之力。”
话音刚落,朱门轻启,王嬷嬷在前引路,曹奉御与房大人分侍两侧,时熙紧随其后,一行人跨入殿内。
殿内光线昏暗,气氛沉寂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苦药味,混杂着后宫中惯用的降真香,还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主殿深处,华贵的凤榻上铺着明黄色绣鸾纹锦缎,四周挂着层叠的素色软纱,纱幔轻飘,隐约可见榻上蜷缩的身影。
床榻两侧立着四位低眉顺眼的宫娥,手中捧着巾帕、药碗与净手铜盆,皆垂首敛目,人人看着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恭谨模样。
一行人走到凤榻前,齐齐跪下叩首,恭敬向皇后问安。
王嬷嬷俯身在榻边轻声禀报,随即转头朝时熙招手示意。
时熙这才起身垂首,疾步走至床榻边,此刻,她才看清皇后的模样。
谢皇后侧卧在云丝枕上,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色苍白,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愈发衬得脸型瘦削,颧骨微凸。
虽深陷病中,眉眼间却仍残留着江南世家女子的清秀风骨,透着一股不屈的傲气。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谢皇后艰难地掀了掀眼皮,目光涣散地扫过众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唯有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在殿内清晰可闻。
“娘娘。”王嬷嬷凑得更近了些,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明德县主前来为您诊治凤体。”
谢皇后闻言后缓缓地眨了眨眼,就算是应允了。
时熙忙疾步上前,跪在凤榻旁铺着的锦垫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搭上皇后腕间的素色绣帕上。
指腹下,脉搏如盘走之珠,滑数有力,正是湿热蕴结肠道、气机紊乱的典型脉象。
时熙凝眸细诊片刻,又抬眸看向身旁侍立的宫娥,轻声问询了几句皇后的症状。
听完宫娥的描述,她心中咯噔一下:这症状分明就是痢疾啊!
皇后深居坤宁宫,饮食起居皆有专人照料,远比宫外洁净百倍,怎么可能会率先染上这种疫病?
且痢疾传染性极强,宫中若是出现一例,早已该戒备排查,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只皇后一人发病?
这完全不合情理,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时熙联想到桃夭先头提醒她不可据实诊断病症,她心头突的一转,瞬间通透:
想来谢皇后必然是已经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她不信经验老道的御医,偏找她这么个在清瘴坊待过,最熟悉痢疾的人前来。
想必是她不愿被人知道她所患之病是痢疾,需要她这个对于痢疾最有发言权的人来,给她做个有分量的伪证。
时熙虽不知谢皇后为何要隐瞒所患痢疾的实情,她却不敢违逆,只得细思一番后,才缓缓起身。
她定了定神,垂首立在凤榻旁,躬身回禀:“娘娘脉象虽显急促,却非外邪侵袭,实是阴虚火旺日久,导致脾虚,运化无力,才引发这泄泻之症。只需以健脾益气,滋阴降火的方子调理,不出三五日,便能大安。”
她刻意把痢疾说成症状相似的肠癖泻,把外疾说成内症,点明此病并无传染性。
王嬷嬷一听这话,紧绷的神色瞬间松快下来,她面色一喜,率先躬身回话:“娘娘,这明德县主医术果然精湛,一诊便知症结!您这下可总算能放宽心,安心调养了。”
说完悄然朝时熙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时熙立即会意,她此刻方确定自己走得这步棋,是猜对了。
然而下首的曹奉御与房有甯却齐齐面露异色。两人心有灵犀般转头相望,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有对诊断结果的质疑,也有对皇后默许此说的困惑,更藏着“事有蹊跷却不便多言”的审慎,两人终究是没敢贸然开口。
听见殿下众人皆无异议,谢皇后才缓缓睁眼,眸光凝聚,扫过殿下躬身侍立的众人:“既如此,往后本宫的药膳调理,就依明德县主的方子吧,劳烦曹奉御同林县主一同斟酌。”
“是,臣(女)遵旨。”殿下几人躬身齐喝。
谢皇后微微颔首,似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阖上眼眸,只淡淡吩咐:“本宫乏了,想静养片刻。”
几人再次叩拜行礼后,轻手轻脚退出主殿,厚重的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殿内又重新归于沉寂。
留在殿内的王嬷嬷遣散掉侍奉在侧的四名宫娥后,快步走到凤榻边,压低声音禀道:“娘娘,看来这林县主果然通透上道,句句都顺着您的心意来,事情正按计划推进,没出半分纰漏。”
谢皇后缓缓睁开眼,眸中透着几分冷冽。
王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软枕垫在她腰后,又伸手搀扶着,让她半撑起身,靠得更舒坦些。
谢皇后斜倚在软垫上,声音幽幽:“查清楚了吗?是谁动的手脚?”
“查到了,是昨日的试食内侍何小禄,他单独接触过娘娘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