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带着清冽的金黄，斜斜铺洒在高中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金属边框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公告栏前早已人头攒动，像涨潮时吸附在礁石上的密集贝壳，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期待的浪潮。
“……还用问吗？肯定是凌天恒啊！”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那个新来的叶晓月分数也高得吓人，她可是和凌天恒并列的市状元！”
“就是就是……”
叶晓月刚从作业区交完练习册回来，正好穿过这片嘈杂的声浪。她步履平稳，目不斜视，但那些关于她和凌天恒名字的字眼，还是像无形的针尖，轻轻刺着她的耳膜。她背脊下意识挺得更直了些，试图隔绝那些目光和议论。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夸张的“哇！”，紧接着一片更大的哗然声浪掀起。
“天呐！并列第一！叶晓月和凌天恒！”
“快看年级前十里！……十个人里得有八个是（六）班的吧？！这是什么神仙班级！”
“废话，人家是尖子班中的尖子班，堆满学霸不是很正常？少见多怪……”
喧闹声中，江晓璇清脆的声音穿透人群：“晓月！”
叶晓月停下脚步，回头。江晓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快步从公告栏方向走来，亲昵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考得也太厉害了吧！我就知道！状元就是状元，一点水分都没有！”她的语气热烈，带着由衷的钦佩。
“谢谢，”叶晓月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回应得平静温和，“你考得也很好啊。”她的目光落在江晓璇脸上明亮的笑容上，心头微暖。
“走了走了，回教室！”江晓璇不由分说，揽着她的手臂便往高一教学楼方向走，步履轻快得像跳跃的阳光。
在教学楼走廊分岔口，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班级。叶晓月刚踏进高一（六）班的门，一道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便直直刺了过来——是雷欣。
她正抱着手臂坐在位置上，嘴角紧抿，眼神里的不甘和怨怼几乎要化为实质。叶晓月面不改色，眼神平静地扫过雷欣的脸，没有片刻停留，径直忽略了过去，仿佛那只是一块挡路的冰。
走到座位旁，凌天恒已经在了。他正低头看着摊开的习题册，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早。”他头也没抬，清冷的嗓音像冰粒落在桌面上。
“早。”叶晓月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间带起细微的气流。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凌天恒终于抬眼，目光如同带着精准刻度的尺子，先是掠过叶晓月平静的脸，然后才淡淡开口：“看成绩了？”
“来的路上听说了。”叶晓月从书包里拿出书，指尖叩在硬质封面上发出轻响，“考得不错。”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
凌天恒闻言，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带着些微嘲弄的弧度。他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支笔，灵巧地转了一圈，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惋惜”：“啧，可惜了。本想一分高下，看来是我……太随意了？”尾音微微上扬，将那点“随意”说得意味深长，仿佛输赢全在他一念之间。
叶晓月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傲慢噎了一下，抬眼对上他那双带着审视和挑衅的眼眸。她眉梢都没动一下，语气却比他更直白坦荡，甚至带着点回刺的锋芒：“那你下次认真点，超过我。”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该是他的目标，反击得干净利落。
凌天恒似乎被这直球噎住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随即恢复冷然。他没再回应，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算是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锋。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习题，仿佛刚才那句挑衅从未发生。
教室的另一隅，气氛却截然不同。
“真是气死我了！”雷欣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烦躁和挫败，她面前的练习册被钢笔尖戳了好几个墨点，“居然才考了个第二！”她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同桌莫晴语放下手中的笔，耐心地安抚：“第二名也很棒了啊欣儿！年级前十呢！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啊！”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好友的郁闷。
“第二名有什么用？！”雷欣猛地转头瞪向莫晴语，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谁会记得第二名？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着第一名转！”她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带着强烈不满地刺向叶晓月和凌天恒的方向。
莫晴语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是自嘲半是安慰：“哎呀，我这个年级前十吊车尾的都还没说话呢，你这第二名还不满足啊？”她轻轻拍了拍雷欣的手背。
“我更气的是，”雷欣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叶晓月和班长！他们居然是并列！”这个“并列”在她看来，简直像讽刺一样，连她唯一可能超越的目标都变得模糊不清。
莫晴语看着她近乎钻牛角尖的样子，只能报以一个“我懂，但我真的尽力了”的苦笑。
有时候做朋友，也挺无助的。
坐在她们后方的莫天，默默地将雷欣的抱怨和莫晴语的无奈尽收眼底，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后排——那里，叶晓月正低头看书，凌天恒则专注地写着什么。他的目光在凌天恒身上停留了片刻。
几乎是立刻，原本低着头的凌天恒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倏然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了莫天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眸子清冷无波，像寒潭一样直直地看了过来。
莫天心头一跳，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慌忙垂下眼睑，掩饰性地翻动着自己的书本，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仓促和回避。
凌天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桌面，眼底深处有什么飞快地沉了下去，随即被惯有的漠然覆盖。他低下头，重新投入到面前的题目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叶晓月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刚才也捕捉到了莫天那带着复杂情绪的短暂一瞥。
“你和莫天，”她微微侧头，看向旁边重新拿起笔的凌天恒，声音放得很轻，“关系……不太好？”她问得委婉，但眼神里的探寻是直接的。
凌天恒刷题的手猛地一顿。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对上叶晓月那双清澈透亮、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眸。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才用一种近乎漠然、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疏离的边界：“关系怎么样？”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略带嘲讽的弧度，“都是同学罢了。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这句话滴水不漏，既否认了亲近，也回避了矛盾，将关系定义在冰冷的“同学”二字上，再无其他。
叶晓月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读到了明确的界限感。她聪明地不再追问，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收回目光，翻开自己的课本。两人之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秋风的絮语。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穿堂而过，卷动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叶。金黄的、橙红的叶片如同疲倦的蝴蝶，在风中打着旋，簌簌飘落。其中一片格外鲜嫩的黄叶，被风挟带着，轻盈地穿过敞开的窗户，打着转儿，最终悄然落在了叶晓月摊开的书本上。
叶晓月微微一怔，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那片叶子。叶片脉络清晰，边缘带着锯齿，在晨光下显得通透而脆弱。她垂眸看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进了厚厚的课本扉页之间，当作一枚天然的书签。时光，仿佛也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悄然流淌。
日历无声翻动，转眼已是十一月末。空气中弥漫着深秋特有的清冷干燥的气息。
课间，莫晴语一边整理笔记，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向雷欣：“对了欣儿，过几天是你生日了吧？有想要的东西吗？”她语气轻快。
雷欣正埋首于一道数学题，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一贯的“学霸式”无所谓：“礼物？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你送的，我都行。”
莫晴语看着她这副“除了学习其他都随意”的样子，大眼睛狡黠地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搞事的笑容：“哦？行~那我可就‘随便’送咯？”她故意拉长了“随便”二字，尾音上扬。
雷欣握着笔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对上莫晴语那充满“阴谋”笑容的脸，瞬间想起了过往那些诸如会发光的牙套、诡异造型的巨大抱枕之类的“惊喜”。她脸色一黑，迅速补充道：“……别太奇怪就行！正常点的！”
莫晴语得意地嘿嘿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大小姐！” 心底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在“正常”的范围内给她一个“惊喜”。
又过了几天。
清晨，叶晓月在自己房间醒来。窗外天色灰蓝，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冷。她习惯性地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
11月27日。
她起身走过去，指尖划过那个数字，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嗤啦”一声轻响，她将这张印着生日的日历纸干脆地撕下，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洗漱完毕下楼，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早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人份的牛奶面包。巨大的寂静笼罩着空间，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她早已习惯这种空旷的安静，沉默地坐下，开始吃那份冰冷的早餐。
踏入高一（六）班教室的门槛，眼前的光景却与家中的清冷截然相反——
“生日快乐！！！”
夏晓琳、赵雨萱和江晓璇三人如同排练好一般，猛地从门后跳出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异口同声的祝福带着暖洋洋的热情扑面而来。
叶晓月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身体微微一震，瞳孔都瞬间放大了，手里的书本差点掉下去。她看着眼前三张明媚的笑脸，心口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撞了一下，难得的有些无措：“谢……谢谢你们。” 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惊讶和感动。
江晓璇笑嘻嘻地走上前，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设计精巧的四叶草项链，银白色的链子，四叶草的边缘是清新的薄荷绿，叶子则是清澈的矢车菊蓝色。她动作轻柔地替叶晓月戴上：“喏，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冰凉的银链贴上皮肤，叶晓月低头看着胸前闪烁着微光的小小四叶草，指尖轻轻碰了碰。“谢谢……很漂亮。”她抬起头，眼中带着真实的困惑和暖意，“不过……你们怎么知道今天……”
“笨!”江晓璇亲昵地戳了下她的额头，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生日我怎么可能忘记？是我告诉她们的！”她指了指旁边一脸“没错就是我”表情的夏晓琳和赵雨萱。
“难怪。”叶晓月了然，心头那点疑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暖流。
“班长，”夏晓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戴上这条项链，可就正式上了我们这艘‘贼船’了哦！想下船可难咯！”
叶晓月看着她那副夸张的“贼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沉闷似乎都被这笑声驱散了不少：“我不是一直都在你们的船上吗？”
赵雨萱也笑着展示自己脖子上那条同系列的项链——绿色边边，粉色叶片的四叶草：“喏，你看，闺蜜项链！我们特意找人定制的，昨天刚拿到！赶得巧吧？晓璇的是红叶子，夏晓琳的是紫叶子！”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图案是你自己设计的吗？”叶晓月看向夏晓琳，眼神里带着欣赏。
“老江负责构思草图和要求，老夏负责色彩搭配和金工沟通，我，”赵雨萱抢着回答，大拇指骄傲地指向自己，“负责最关键的一步——掏钱！”她豪气地拍拍胸脯。
叶晓月看着三个好友，再看看胸前精致的项链，一种被珍视的温暖充盈着胸口。“谢谢你们……真的很用心，”她眼中笑意盈盈，“不过感觉我有点‘无功受禄’了，什么都没做。”
“哎呀！”夏晓琳佯装不满地拍了她一下，“今天你是‘小寿星’诶！哪有让寿星干活出力的道理？你就负责开心收礼物就好啦！”她的笑容真诚而热烈。
早读课预备铃响起，江晓璇才依依不舍地回自己班去。热闹的气氛渐渐散去，大家各自回到座位。
叶晓月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片冰凉的蓝色四叶草。
“生日快乐。”旁边传来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
叶晓月转头，凌天恒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仿佛那句祝福只是随口念了一句公式。但他确实说了。
“谢谢。”叶晓月也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凌天恒的笔尖在纸上滑动了几下，忽然顿住。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叶晓月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惯有的审视，像在分析一道复杂的题目，然后他微微蹙了下眉，用一种近乎挑剔的语气开口：“怎么？收到礼物还垮着脸？过生日不应该是……嗯，‘开心点’？” 他用词平淡，甚至带着点惯常的刻薄意味，那句“开心点”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客观陈述而非祝福，甚至有点“不合时宜就该开心”的挑剔感。
叶晓月微愣了一下：“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沉浸在早晨家里的孤寂氛围中，表情显得过于平静了。凌天恒这别扭的“观察”和“提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