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放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教室,在翻飞的粉笔灰尘里投下温暖的光柱。班上的人都在教室里排练着他们选的那首《模糊的背影》。
幻灯片背景上,歌手蓝颜倾的写真集循环播放着。随着旋律起伏,她的影像在柔和与锐利的光影间切换。不知是谁最先“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眼尖的人发现,歌手蓝颜倾的模样,竟和他们那位气质清冷的副班长叶晓月有七八分神似,尤其是那双仿佛盛着满天星辰般的湛蓝色眼睛,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雨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同桌雷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歌手蓝颜倾,和班长长得好像啊?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了!你说会不会是亲姐妹?”
雷毅闻言,也停下手里转动的笔,抬起头,目光在讲台旁整理乐谱的叶晓月和幻灯片上光芒四射的蓝颜倾之间来回扫视。他看得仔细,眉头微蹙。
确实,侧脸的轮廓、鼻梁的弧度有差异,但那双眼睛——那清澈又带着点疏离感的蓝色眼眸——实在太像了。他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啧,还真有可能。要不……你直接问问班长?万一真是她姐呢?”
赵雨萱越看心里越笃定,但想到叶晓月平时处理班务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冷静,还是决定谨慎些。“还是等排练结束再私下问吧,”她小声嘀咕,“班长看着好说话,其实挺有原则的。万一弄错了,或者人家不想说,那多尴尬呀。”
雷毅耸耸肩,对她的小心翼翼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回自己的乐谱上,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了。
排练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这首《模糊的背影》旋律动人,歌词戳心,本就是班上同学的心头好。相传去年观看这档音乐节目时,蓝颜倾起初并不被看好,几次表现平平。谁能想到,在最后的巅峰对决之夜,她犹如凤凰涅盘,一曲绝唱惊艳全场,逆风翻盘夺下总冠军,从此加冕“未来天籁音后”。
“非常好,”叶晓月清亮的声音在掌声稍歇后响起,她站在讲台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她利落地宣布放学。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嬉笑打闹着离开了教室,喧闹声渐渐远去。
赵雨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正在关闭投影电脑的叶晓月身边。投影仪的光线尚未完全熄灭,蓝颜倾定格的侧脸映在幕布上,与叶晓月近在咫尺。
“班长,”赵雨萱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现在方便……问你个事儿吗?”
叶晓月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清澈的蓝眸看向赵雨萱,又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幕布上那个与自己眉眼相似的“表姐”蓝颜倾。她心中了然,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怎么了?”
“那个……”赵雨萱鼓起勇气,指了指幕布,“歌手蓝颜倾……是你的姐姐吗?你们俩的眼睛,真的好像好像啊!”她的语气里满是求证的热切。
叶晓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帘,似乎在确认投影仪的电源已经关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短暂的沉默后,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抬眼看向赵雨萱:“你觉得呢?”
赵雨萱被问得一愣,瞬间卡壳。说像吧,整体感觉又不太一样;说不像吧,那双眼睛又分明……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叶晓月被她这副懵懂的样子逗得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像微风吹过风铃。她收起笑意,决定不再绕弯子:“她是我表姐,我大姨的女儿。”
“真的?!”赵雨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仿佛终于解开了萦绕心头一整天的谜题。“哇!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像!班长你藏得好深啊!”她兴奋地感叹。
叶晓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赵雨萱紧接着追问,语气热切:“那……那班长,你能帮我向她要个签名吗?拜托拜托!我真的很喜欢她!价钱好商量!”
叶晓月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讲台的边缘。她与这位表姐确实不算亲近。自从大姨去世后,两家关系渐渐疏远,各自忙碌,联系寥寥。蓝颜倾如今行程爆满,星光璀璨,更是难以接触。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赵雨萱捕捉到叶晓月那一闪而过的迟疑,立刻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班长!怪我太冒昧了。下次我去她线下演唱会排队要签名也一样!”
叶晓月暗自松了口气,对赵雨萱的体贴报以感激的眼神。
她斟酌着措辞,语气温和而带着距离感:“谢谢你理解。我和表姐走动确实不多,她现在行程也很紧张,不太好约。不过,”她顿了顿,“如果你去她的线下活动,可以试试提一下我的名字,她……应该会知道。”
“这样啊……好的好的!谢谢班长!”赵雨萱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能得到这个“内部消息”也算意外收获,她爽快地应下,朝叶晓月挥挥手,“班长再见啦!”
“再见。”叶晓月目送她轻快地跑出教室门。
投影仪最后一丝余热散去,教室彻底安静下来。叶晓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同桌凌天恒还坐在座位上,眉头微锁,笔下刷刷地演算着一张化学卷子。
窗外,暮色四合,天空染上了沉静的靛蓝,教学楼亮起的零星灯光点缀其中。
叶晓月走过去,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声音温和但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班长,天色不早了,你打算做完再回去?”
凌天恒闻声抬起头,视线从复杂的方程式上移开,投向窗外。深重的暮色笼罩校园,远处的路灯已经亮起黄晕。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嗯,是有点暗了。”他看了看还剩三分之一的卷子,又看看空旷的教室,“要不你先走?剩下这些我弄完锁门。”
叶晓月瞥了眼窗外渐浓的夜色和空无一人的楼道,微微摇头。“没关系,也没剩多少人了,”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等你一起吧?两个人也快些。”
凌天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快速收拢了卷子。
“行,”他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书包,“走吧,回家做也一样。”
两人默契地行动起来,将排练时挪开的桌椅一一归位,动作迅速而有序。锁好教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走出教学楼,初秋的晚风带着明显的凉意扑面而来,卷起几片早落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叶晓月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目不斜视地加快了些步伐,下意识地与凌天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走出校门,汇入校外街道零星的人流和车灯的光晕中,她才松了口气似的停下脚步。
“班长,再见。”她侧过身,语速比平时略快一点,脸颊在路灯下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薄红,不知是走得急还是别的缘故。
“嗯,再见。”凌天恒的声音依旧沉稳。他看着她匆匆融入街角的背影,那抹浅灰色在校服海洋里并不起眼,却很快被更深的暮色吞没。
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凌天恒才收回目光,转身踏上自己回家的路。晚风带着秋夜的沁凉,调皮地钻进裤脚。他下意识地把肩上有些滑落的书包带往上拽了拽。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的画面:叶晓月道别时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有她比平时快半拍的声音——大概是赶时间吧?
他想。随即又觉得这点思绪来得莫名,便甩甩头,不再深究。
唯一确定的是,今天两个人一起收拾关门,效率是高了不少,至少不用他一个人吭哧吭哧搬那几张沉甸甸的桌子。
空气中飘来不远处夜市小吃摊混杂的香气。凌天恒迎着风向家的方向走去。路过小区门口那盏熟悉的路灯时,他习惯性地伸手进裤袋摸钥匙,指尖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才猛地想起——刚才好像忘了再确认一遍教室的灯是否全关了。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但下一秒,叶晓月锁门前那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清晰地浮现出来:她会伸出纤细的手指,“啪嗒”、“啪嗒”,快速而认真地按两下开关面板,确认所有灯光完全熄灭。
想到这里,凌天恒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便消散了。有她在,这种细节不会出错。
夜色渐浓,他紧了紧书包带,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脑子里只剩下化学卷子上那道卡住的合成路线计算题——得赶紧回去把它解出来。
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
客厅里一片沉寂,只有冰箱运作的微弱嗡鸣。母亲今晚加班,这安静是他早已习惯的日常。
凌天恒没有立刻开大灯,随手将书包搁在玄关柜上,背靠着微凉的墙壁站了片刻。校门外叶晓月泛红的耳尖和她道别时有些急促的声音,连同两人并肩穿过寂静校园时那份奇异的安静,如同未散的余烬,在他脑海里残留了片刻。
刚才在校门分开前,看着她匆匆加快的脚步,校服衣角在晚风里扬起,他脑子里确实飞快地掠过一句话:“我顺路,送你到下个路口?”但这念头刚冒出就被他否决了。
不是因为顾忌闲言碎语——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只是觉得太过唐突。他们不过是同班同桌,日常交集仅限于公事公办的班务交接、作业传递,连朋友都算不上熟络。
他摇摇头,似乎要把这点不该有的思绪甩开,径直走进自己房间。啪嗒一声,书桌上的台灯亮起,冷白色的光线瞬间铺满桌面,照亮了摊开的化学练习册和演算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
他拉开椅子坐下,手指习惯性地去摸笔,动作却忽然顿在半空——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傍晚教室里的一幕:叶晓月弯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粉笔头,淡黄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很自然地用手背向耳后一撩,将顽皮的碎发别住。那个瞬间的动作,带着一种平日站在讲台上发号施令时罕见的、不加掩饰的随性。
凌天恒当时正沉浸在解题中,目光无意间扫过,只觉得那画面和他手中的化学符号格格不入,让他短暂地分了神。
此刻在台灯清冷的光线下回想起来,那个低头撩发的侧影,似乎比她在讲台上蹙眉喊“安静”时的样子……更清晰,也更生动几分?
他拿起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笔杆上摩挲了几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习题上。那些无关的片段,不过是寻常校园生活里的一点寻常涟漪,不值得耗费心神。
他低下头,笔尖落在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便沉浸到分子结构和反应路径的逻辑世界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