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厚重的白色房门在身后轻轻阖拢,将夏晓琳三人焦急的追问与校医温和的安抚声隔绝在内。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消毒水淡淡的、有些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凌天恒后背抵着走廊冰凉的瓷砖墙,那冷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入肌肤,反而让他灼烫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然而,他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紧闭的门板上,指尖无意识地蜷进掌心,留下几个浅红色的月牙印。
方才抱着叶晓月的手臂肌肉还在隐隐发紧,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轻盈的重量和那微凉的体温。
心口像是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得严严实实,又沉又闷,几乎喘不过气。
他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陌生的心绪翻涌。
从前班里同学因病缺席,他最多扫一眼空荡的座位,转身便能投入习题的海洋,心无旁骛。
可现在,仅仅因为叶晓月躺在里面,他竟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麻,一股莫名的恐慌攥紧了他的神经。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在洁净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块跳跃的光斑,他却全然无心留意——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是天台上她蜷缩在冰冷地面的身影:淡黄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开,像被揉皱的金色绸缎;泪水在苍白的脸颊上纵横交错,晕开一片狼藉;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脆弱得让他心惊。
“凌天恒居然没走?”夏晓琳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细小的蚊蚋,还是清晰地钻进了凌天恒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背后有三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背上,带着探寻和讶异。
赵雨萱悄悄扯了扯夏晓琳的袖口,语调里满是担忧:“别小声嘀咕了,班长还在里面呢……”
话虽如此,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飘向凌天恒的方向——少年背脊挺直,肩膀却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连那片沉默的背影都浸透了无声的“紧张”二字。
这与平日里那个连老师提问都惜字如金、神情淡漠的凌天恒,简直判若两人。
江晓璇抱着胳膊,指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忽然轻笑出声,带着一丝了然:“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早上我们谁都没发觉晓月不对劲,他却能径直找到天台;刚才抱晓月下来时,那动作……”她故意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轻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生怕磕着碰着,比咱们仨还小心。”
夏晓琳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立刻拖着另外两人往走廊深处挪了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兴奋:“我早就发现了!在天台他喊‘叶晓月’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调啊!还有刚才,校医刚关门,他手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这哪是普通同学的反应?你们说……他是不是对班长……”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
“我觉得像!”赵雨萱脸颊泛起薄红,小声附和,“难怪雷欣总有意无意地挤兑班长,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夏晓琳含笑点头,补充道:“上学期班长生日,我去问他参不参加小聚会,他当时眼睛扫了班长一下,就干脆地点头了!你们都看到了哈,平时这种活动,他可是请都请不动的。”
三个女孩凑在一起,仿佛找到了暂时的慰藉,你一言我一语,眼底的担忧不知不觉被一种窥见秘密的兴奋取代,连音量都略微拔高了几分。
凌天恒将她们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耳根蓦地烧了起来,红晕迅速蔓延。他
没有转身制止,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悄悄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更凶、更乱,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医务室的门开了。
校医摘下一次性口罩,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葡萄糖注射液瓶子,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笑容:“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叶晓月同学没事了。”
凌天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站直了身体,动作甚至比夏晓琳三人更快一步冲到门口,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一丝没能掩饰住的急促:“她怎么样?为什么会晕倒?”语速快得异于往常。
校医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摆摆手,语气平和:“别着急,就是情绪激动哭得太久,加上午饭没吃,低血糖犯了。刚才输了点葡萄糖,现在睡着了。醒了让她喝点热粥,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没别的事吗?”凌天恒紧跟着追问,目光急切地想越过校医的肩膀往里探看。
透过门缝,能看到白色的病床边垂着淡蓝色的隔帘,帘子底下隐约露出一小片被单和床上人模糊的轮廓,“不会有其他问题?”
“真没事了,”校医拍了拍他略显僵硬的肩膀,语气肯定,“血压、体温都正常。就是情绪透支太大,身体有点虚脱,好好静养就行。”
夏晓琳三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实处。赵雨萱捂着心口,眼眶依然微红:“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江晓璇也点点头,掏出手机准备给班主任洛老师发消息汇报情况,指尖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微颤。
凌天恒没再说话,沉默却迅速地侧身进了医务室。
他径直走到最里面的病床边,动作轻缓地撩开一点隔帘。
叶晓月安静地躺在那里,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像栖息蝶翼。
一道斜斜的阳光恰好穿过窗户缝隙,落在她脸上,将眼角未干的泪痕映照得晶莹剔透,衬得那张睡颜愈发有种令人屏息的、瓷器般的脆弱感。
凌天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校医。
开口时,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却还是透出一丝平时绝无仅有的、近乎恳求的柔和:“那个……老师,我……能不能留在这儿?等她醒了,我送她回教室。”
这个向来独来独往、嫌麻烦的人,竟主动提出要看护别人?
夏晓琳三人瞬间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这简直比明天不用考试还不可思议!
校医也明显怔了一瞬,但很快,阅人无数的她脸上便浮现出理解的笑意,爽快地点头:“行,那你留下吧。她要是醒了说饿,我这儿有备用的饼干和牛奶,你给她就行。” 她又转向夏晓琳她们,“你们三个先回教室吧,跟洛老师说一声情况,让她放心。”
夏晓琳忍着笑,一手一个拉起赵雨萱和江晓璇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凌天恒已经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叶晓月的睡颜上。
先前那份显而易见的紧张焦虑,此刻已悄然沉淀为一种专注而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床上沉睡的人儿。
“嗑到了嗑到了真嗑到了!”一踏出医务室,夏晓琳就压抑不住激动,抓着两个姐妹的手低声欢呼,“看见没?凌天恒看班长的眼神!我的天,冰山融化了!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赵雨萱也忍不住抿嘴笑:“这下好了,班长以后可有福了。凌天恒这人啊,看着冷冰冰的,心思比谁都细。”
江晓璇已经掏出了手机,一边打字一边笑道:“重点记录,回头晓月醒了,必须好好‘拷问’一番……”三个女孩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和轻松了许多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再次合拢,医务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消毒水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桌上那杯温牛奶散发的淡淡甜香,弥漫在空气里。
凌天恒静静坐在椅子上,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态,视线没有离开叶晓月。
他不敢伸手触碰她,只是这样看着。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早晨:叶晓月低头专注解题时,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总是滑落颊边,他几次三番想抬手替她拢到耳后,却又觉得过于突兀,最终只能将那份细微的悸动生生咽回喉咙;想起她课间疲惫地趴在课桌上,纤细的肩膀微微蜷缩着,那时他只以为她是累了,竟从未深想她是否正独自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委屈。
“早知道……”凌天恒的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就……该多问一句的。”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在快要触碰到她柔软发丝的瞬间,又像被无形的力量烫到一般,倏地蜷缩回来,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将她滑落了一点点的薄被往上拉了拉,仔细盖好她露在被子外那段过于纤细的手腕。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正,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的脸庞,像一尊凝固的守护雕像,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不愿错过她苏醒前任何一丝细微的征兆。
窗外的阳光悄然偏移,角度拉长,金色的光斑从窗前缓缓推移到病床的边缘,将凌天恒沉默的身影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长长的、安静的影子。
他就这样坐着,时间仿佛在他专注的凝视里放缓了流逝。
周遭的一切声音——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远处操场模糊的喧闹——都褪淡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张病床,和床上沉睡的女孩。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凝结成一个无比清晰纯粹的念头:守着她,第一时间看到她睁开眼。那比什么都重要。
叶晓月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在沉睡中感受光线的变化。
凌天恒的脊背瞬间绷紧,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庞,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那个即将睁开的眼眸上。
心里只剩下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循环醒了就好。
只要她醒来,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