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天还蒙着层淡青色的雾，校门口的大巴车排成长龙，引擎的嗡鸣混着同学们的喧闹，勉强驱散了深秋的寒气。
叶晓月背着双肩包，刚走到约定好的那辆大巴前，就看见练千雪已经站在车门边等她。薄雾在她肩头笼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她双手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微微泛白，脚尖无意识地一下下蹭着冰冷的水泥地面——那细微的摩擦声，透露出心底还未完全放下的忐忑。
“我还以为你会起晚呢。”叶晓月快步走过去，带着一股街边早餐摊的暖香，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练千雪像是被惊了一下，立刻抬头，眼里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但笑意未达眼底深处，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扫了眼周围攒动的人群：“昨晚设了三个闹钟，就怕错过……”话没说完，她的目光在某处顿了顿，又像受惊的鸟儿般倏地收了回来，指尖在粗糙的帆布书包带上悄悄收紧了些。
叶晓月心领神会，顺着她刚才瞥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捕捉到付佳星那熟悉又疏离的身影，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练千雪微凉的手背：“先上车吧，我们坐中间靠窗的位置，跟之前说的一样。”声音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两人刚弯腰把沉甸甸的书包塞进狭窄的座位底下，蒋雨欣就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像只活泼的雀儿似的跑了过来，额角沾着亮晶晶的薄汗：“晓月！练千雪！可算找着你们俩了！”她一股脑儿把袋子往冰凉的空座位上一放，橘子特有的酸甜气息立刻逸散出来，她撑着前排椅背喘了口气，“张慧君组了个小队，说是逛动物园的时候一起走，互相照看着点儿，队里有我、她，还有陈佳绮，想拉你们俩一起——怎么样？”
叶晓月没立刻回答，而是习惯性地先看向身旁的练千雪。果然，练千雪的眼神里带着点游移的犹豫，像是被水波搅乱的倒影。
叶晓月放缓了语气，声音压得更低：“千雪，你想一起吗？”练千雪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自己来回摩擦着书包粗糙带子的手指上，声音小得几乎要被引擎的轰鸣盖过：“只要没有付佳星就行。”她顿了顿，像是怕误解，又小声补充道，“我不是讨厌她，就是……怕尴尬。”那声音里裹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脆弱。
“放心！肯定没有她！”蒋雨欣立刻大幅度地摆手，橙黄色的橘子在她臂弯里晃悠了两下。她紧接着身体前倾，凑近两人，也压低了嗓门，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刚看见付佳星了，她跟石瑛瑛一起上了前面那辆大巴，好像是打算跟石瑛瑛一组走。”
“石瑛瑛？”叶晓月心里猛地一跳，像被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扯了一下，随即那根线又松开了，化作一股松了口气的暖流。
石瑛瑛是班里的副班长，也是全班公认的“小太阳”——谁忘带文具了，她准会默默从自己鼓囊囊的笔袋里递过去一支；班里选班干部，她永远把票投给最踏实负责的人，从不会因为私交好就偏袒；上次夏文倩发烧趴在桌上，也是她趁着课间休息，悄悄放了杯温蜂蜜水在她桌角，还细心地垫了张纸巾。
在叶晓月心里，石瑛瑛就像一道软乎乎、暖融融的光，总能不着痕迹地把那些别扭的、僵冷的氛围烘得暖融起来。
正说着，“哐当”一声闷响，大巴车的门沉沉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喧闹，引擎的嗡鸣声瞬间在密闭车厢内放大。
叶晓月下意识扭头朝前面那辆车的方向看去，隔着两层玻璃和薄雾，影影绰绰地，恰好看见石瑛瑛正侧着身，一手帮着付佳星把那个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背包轻轻放到行李架上，另一只手似乎在指着座位示意，脸上带着惯常的柔和笑意，嘴唇开合着说了句什么——付佳星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怎么说话回应，但也没像平时那样迅速避开目光或是身体紧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指尖不再像之前看见时那样僵硬地蜷缩着，反而轻轻碰了碰书包带，那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放松信号。
“好啦好啦，别愣着看啦！”蒋雨欣伸手拉了拉叶晓月的胳膊，把她飘远的视线拽了回来，“张慧君还在前面等我们回话呢，赶紧说定了，一会儿到了动物园门口就能直接集合，省得乱糟糟找人。”练千雪这才像是卸下了最后一点点无形的负担，肩膀彻底松下来，抬头朝蒋雨欣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嗯，那麻烦你跟慧君说，我跟你们一起。”
车子平稳地开动了，窗外的树木、晨雾笼罩的田野和低矮的房屋开始飞快地向后退去，模糊成流动的色块。练千雪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偶尔会指着窗外掠过的、蒙着白霜的金黄稻田或是惊起的鸟群跟叶晓月轻声说话，语气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属于秋游的、真实的轻快。
叶晓月看着她被车窗光影映照得柔和的侧脸，思绪又飘回了刚才看见的石瑛瑛——石瑛瑛的手一定是暖的，说话的时候总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连声音都是软的，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付佳星跟她在一起，或许真的不会像平时那样，把自己裹在那层冰冷的硬壳里吧？
正想着，前面几排座位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低的惊叹声，原来是石瑛瑛拿着一叠印着彩色图案的动物园地图，正从前排开始，挨着座位分发过来。她动作轻快，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走到她们这排时，石瑛瑛先把三张折好的鲜艳地图递给靠过道的叶晓月，声音温温柔柔的：“晓月，千雪，蒋雨欣，这是园区地图，”她指了指地图上用醒目颜色标注的区域，“喏，上面标了熊猫馆和长颈鹿馆的最新位置，你们要是想去，可以照着这个路线走，省得绕路了。”那声音落在耳中，真的像晒过太阳、蓬松温暖的棉花。
叶晓月接过还带着油墨味的地图，刚想开口说谢谢，就见石瑛瑛已经转身朝后走了两步，停在付佳星的座位旁。
付佳星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石瑛瑛微微俯身，屈起指节，在付佳星面前的小桌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动作自然又柔和：“小付，”她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这个地图你拿着，一会儿逛的时候别跟散了，我要是走得快了，你记得喊我一声，等等你。”她的话语里没有刻意的关照，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同伴提醒。
付佳星抬起头，眼神里少了平日的疏离和防备，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似乎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地图，指尖碰到了石瑛瑛温暖的手背又迅速收回，低低说了句：“嗯……谢谢。”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石瑛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像融化的蜜糖：“跟我还客气什么呀，一会儿下车集合的时候，我去找你，喊你一起。”她的语气里是纯然的自然和善意。
叶晓月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团闷了好久的、湿漉漉的棉花团，像是被石瑛瑛这道阳光彻底晒透了水分，忽然就变得轻盈蓬松起来。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练千雪，发现她也正看着石瑛瑛和付佳星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早上在校门口时的紧张戒备，反而带着点好奇和……某种微妙的探究。
“你看，”叶晓月凑近练千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有石瑛瑛在，付佳星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触了？”练千雪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声回应：“嗯，石瑛瑛人真的特别好。上次我有道物理题卡了好久，午休时她看到我发愁，就主动过来坐我旁边，一步一步跟我讲了好久，一点都没不耐烦，还问我听懂了没。”她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车子很快平稳地驶入了青浦野生动物园宽阔的停车场。停稳后，车门打开，深秋上午清冽的空气裹挟着远处动物的隐约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的广场上早已挤满了穿着各色校服、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学生。张慧君和陈佳绮已经站在约定好的巨大卡通熊猫雕像下等着了，看见蒋雨欣带着叶晓月和练千雪过来，立刻踮起脚用力挥手：“这边这边！快过来！”
练千雪跟在叶晓月身后，走到队伍里站定时，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快地朝付佳星和石瑛瑛下车的大致方向瞥了一眼——隔着涌动的人潮隐约能看到，穿着浅色外套的石瑛瑛正站在付佳星身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铅笔，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跟她确认什么路线细节。
付佳星微微低着头听着，嘴角好像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那弧度转瞬即逝几乎看不真切，但绝对不是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
“好啦，人齐了！”张慧君响亮地拍了拍巴掌，举起手里那面贴着小熊猫贴纸的迷你塑料旗子，元气满满地宣布，“我和佳绮想单独走，你们三个自己走，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