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骤雨打湿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她攥着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棉布里,几乎要刺透布料抵住掌心。
方才喝粥时好不容易爬上面颊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天启”两个字瞬间抽空。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儿似乎更加刺鼻了,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你……你怎么会知道天启?”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艰难地从紧窒的喉咙里挤出。
凌天恒将她眼底翻涌的剧烈慌乱与无措尽收眼底,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的沉重。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动作也显得从容不迫。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个压在叶晓月心头的问题,而是转身,拉过病床边那张略显陈旧的木椅,稳稳地坐下。
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远得让她感到疏离无助,也不近得给她施加压迫感,如同一个无声的安全锚点。
“之前在暖冬咖啡馆,”他开口,目光刻意投向窗外掠过的飞鸟剪影,避开了她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那视线里承载了太多她无法言说的惊惶。
“有两个天启学院的学生在议论你,闲聊中提到了天启预备班的事。”
他略作停顿,指尖在膝盖上节奏轻缓地叩击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也是在平复自己提起此事时心底悄然升起的冷意。
他拣了当时听到的最表面、伤害性最小的几句复述,将“家底不干净”、“嫌贫爱富”那些淬毒的利刺生生咽了回去——仅仅是想到那些字眼,他都担心它们会像无形的针,狠狠扎进她已然紧绷脆弱的心防。
“他们说……你爸爸走关系帮你进了天启的预备班,后来被人举报,才转来这里。”话语末尾,终究没能完全掩住那丝为她不公的冷峭锋芒,“我当时就觉得是无稽之谈,听过就算了。”
可叶晓月的心,还是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透,彻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深深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重而黯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暖冬咖啡馆……那是校外的地方,连那个角落都有人在肆意咀嚼她的过往。
看来关于她在天启的流言,早已像生命力顽强的蒲公英种子,借着无处不在的风,悄然飘散,侵入了云岫学院的每一寸土壤,每一个角落。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走进教室,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对“学霸”惯常的探究和羡慕,底下似乎总潜藏着一些她看不懂、却让她如芒在背的东西。
原来那里面混杂着不为人知的揣测与无声的轻视。
她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久、结痂又撕裂了多少次的疮疤,早已成了别人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
一股深不见底、难以言喻的悲凉感顺着脊椎无声攀爬,冰冷地缠绕住她的心脏,绞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用力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拼命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与哽咽,声音微弱得如同即将消散的一缕轻烟:“班长,你信他们吗?”
凌天恒闻言,猛地抬眼看向她。
他的黑眸深邃如夜,却在这一刻燃起纯粹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丝对被质疑这个问题本身的荒谬笑意——那是一种全然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怎么?”他微微挑起眉峰,语气比刚才更沉凝了几分,却奇异地蕴藏着磐石般稳固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递着他的立场,“我同桌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会不知道?”
他清晰地忆起自习课上,叶晓月总是第一个翻开课本专注投入的身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柔而规律;想起班级活动时,雷欣刻意刁难打翻道具,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蹲下收拾狼藉,甚至还轻声安慰自责到快哭出来的值日生;想起她指尖流淌出的美妙琴声,明明技艺精湛,却总在众人瞩目的文艺汇演时,悄然退居幕后,甘愿做个默默无闻的帮手。
这样一个心思细腻、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伤人分毫的人,怎么可能和“走关系”、“嫌贫爱富”扯上半点关系?
“你要是真想走关系,”凌天恒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辞藻的修饰,却句句如重锤,砸在事实的基石上,精准地敲散笼罩她的阴霾,“当初就不会拒绝老师主动推荐的天启保送名额,非要凭自己的实力硬考进云岫;要是嫌贫爱富,”他的目光坦荡而直接,“就更不会总把你对外叶家二小姐的身份挂在嘴边。”他看到了她日常的朴素与专注,那身份于她,更像是提醒而非炫耀。
叶晓月怔怔地看着他。
窗外西斜的阳光恰好在此刻慷慨地涌入,金辉勾勒出凌天恒利落清晰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紧,眼神坚定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与动摇。
原来他一直都默默看在眼里,无需她剖开伤口解释,就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鼻尖蓦地涌起强烈的酸意,眼眶迅速被温热的液体充盈。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绝望,而是因为这份猝不及防、格外珍贵的暖流——它像深冬紧闭的窗缝里,倔强挤入的一线阳光,微弱,却带着足以驱散寒意的滚烫温度,熨帖着她早已冻僵的心房。
她仓促地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几乎是掩饰般地擦过湿润的眼角,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细微哽咽:“谢谢你,班长。”
“谢什么?”凌天恒习惯性地皱了下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和淡淡的无奈,“我只是陈述我看到的事实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凝实在她脸上,眉头却拧得更紧,困惑与探究之色明显加重。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他的视线锐利了几分,“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流言缠着你?从开学到现在,先是你和一个叫付佳星的女生的事,说你指使江晓璇去骂她,后来又是你和那个叫楚烟明分手的旧事,被传成是为了钱;现在连天启预备班这种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这些捕风捉影的话,源头到底在哪儿?”
叶晓月单薄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时候指使过晓璇去骂付佳星?”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又一次像铁链一般强加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