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秋,空气里漂浮着凉意和干燥的梧桐叶气息。
然而,比落叶更早盘旋在走廊与教室角落的,是新一波的流言蜚语。
自从叶晓月与楚烟明之间的种种纠葛被时间与现实冲淡、最终告一段落后,关于他俩的陈年旧事已鲜少再被提起。
可世事难料,新的风暴中心却围绕着叶晓月和付佳星展开。
那些风言风语如同无形的蛛网,黏稠又带着刺,悄然编织着。
课间休息时分,教学楼角落的饮水机旁,两个压低嗓音的议论清晰地飘了过来:
同学A带着浓厚的八卦意味,用手半掩着嘴:“诶,你听说了吗?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叶晓月和楚烟明的事,好像有一半都是付佳星放出来的风!你说,她俩以前不是挺好的朋友吗?付佳星为啥要这么干啊?”
同学b撇撇嘴:“啧,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嫉妒叶晓月呗?成绩好,长得也不差,吸引人目光呗。不过说真的,付佳星那些话也不全是瞎掰,叶晓月那人吧……啧,就是不讨喜,浑身带刺儿似的。”
同学A立刻附和:“可不是嘛!就算跟楚烟明没什么了,那性格也改不了。真正让人舒服的,还得是我们家王文!你看人家,学霸人设稳稳的,颜值还天花板级别,说话温温柔柔的,多好!”
同学b立刻两眼放光,声音都拔高了一点:“那必须是我女神!我要是个男的,拼了命也得追她!”
议论声渐行渐远。
叶晓月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承重柱后方,冰凉的柱体紧贴着她的手臂。
她原本只是路过,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几句清晰的判定。
千算万算,她也没料到,那些曾让她无比困扰、几乎将她淹没的流言,最初的推手之一,竟是她曾经真心相待、视作好友的付佳星。
一股混合着失望、苦涩和被背叛的凉意,缓慢地从心底蔓延开来,仿佛饮下了一杯隔夜的冷茶。
然而,出乎她自己预料的是,这股凉意并未像过去那样激烈地翻涌成愤怒或委屈。
自从被凌天恒那番冷淡却现实的话语点醒,她仿佛真的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过去的执念,那些对付佳星的困惑,对楚烟明复杂情绪的纠缠,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淡去了轮廓。
既然无法再做朋友,那便罢了吧。
人生漫长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流,何必固执地停留在某一段已然浑浊的支流?
不过是些终究会被水流带走、成为模糊记忆的过眼云烟罢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气的空气,压下心头那点残余的刺痛,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从柱子后走出,脚步平稳地走向教室。
回到座位坐下,叶晓月没有一丝犹豫,径直从书包里掏出一套数学练习卷,摊开在桌面上。
笔尖在纸页上划过沙沙的声响,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专注。
很快,一道难度不小的函数题拦住了她的思路。
她眉心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思考片刻无果后,她侧过身,将试卷往旁边轻轻推了推,指向那道题。
“这里,卡住了。”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风暴。
凌天恒的目光从自己的书本上移开,扫了一眼题目,又抬眼看向她,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丝带着点欠揍意味的弧度:“这都不会?叶憨憨,你这水平还好意思跟我并列第一?”
叶晓月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挑战的光,语气同样带着刺:“你不教,还好意思提公平竞争?说好的共同进步呢?怕不是想靠藏着掖着保持你那点微弱优势?”
凌天恒挑眉,不为所动,甚至悠闲地转了下笔:“自己思考,实在不行就百度。”
叶晓月被他这副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的挑衅:“不是吧不是吧?这就是我们全市第一对求知若渴的同桌的态度吗?连一道小小的题目都吝于指点,说好的互帮互助呢?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狡黠地瞥向他,“还是说……这题其实你也不会?”
“谁说我不会了?”
凌天恒立刻反驳,眉头微蹙,但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点傲慢的认真,“我只是怕你太依赖别人,脑子生锈。再说了,”他微微扬起下巴,“我怕我解题思路太清晰,直接把你打击得怀疑人生。”
叶晓月被他这毫不掩饰的“自恋”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收回试卷:“行行行,你的脸皮厚度,我算是再次领教了,怕是比地板砖还耐磨!”她扭过头,决定自力更生。这已经是成为同桌后不知多少次再去找他领教了。
就在叶晓月重新拿起笔,准备硬啃时,旁边传来凌天恒平淡依旧、却像是随意丢过来的提示音:“代入公式,设x=-1,y=1\/2,后面自己算。思路给你了。”
叶晓月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看他,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谢谢你啊?”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
凌天恒头也不抬,手指翻过一页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用太感动,我知道我很优秀。”
叶晓月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转头控诉:“我当初就不该跟甘露她们说你这个人其实挺好相处!她们要是知道你‘乐于助人’的方式是这样,滤镜怕是要碎一地!”
凌天恒终于抬眼正视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带着点认真的探究:“你是第一个能和我这么‘互帮互助’的人。”他的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独特的事实。
叶晓月毫不客气地回敬:“那你也是我见过的,唯一能把脸皮修炼得比金刚石还坚硬的人!”说完,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火花噼啪轻响,随即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顺着凌天恒指的思路,叶晓月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演算,片刻后,答案清晰地浮现出来。她舒了一口气,放下笔。
短暂的沉默后,她侧过脸,目光落在凌天恒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带着一丝真诚:“谢谢。” 她顿了顿,“不只是这道题。还有……你之前说的话。”
凌天恒翻书的动作停了停,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似乎在等她说完。
叶晓月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平静:“也许……你真的点醒了我。执着于那些过去的、没有意义的事情,除了给自己添堵,确实什么也改变不了,谢谢。”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谢他无意中递给她那把斩断过往荆棘的刀。
凌天恒合上了书,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她。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像深潭,里面沉淀着远比同龄人复杂的东西。
他淡淡开口:“没意义的事,想了只会浪费时间,徒增烦恼。”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叶晓月犹豫了一下,想起中秋那天他提及的孤独,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中秋那次,只有你和凌阿姨两个人过的吗?”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多余。
凌天恒看了她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不然呢?难不成还能和你过?”带着点惯常的、能把人噎死的直白。
叶晓月被噎得语塞,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红晕。
她咬了咬下唇,决定问得更深入一点,这或许是她难得能了解他内心世界的机会:“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父亲还在你们身边的话,一切……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她屏息等待着他的反应。
凌天恒沉默了片刻。
窗外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硬质封面,眼神望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仿佛在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向某个遥远的、模糊的角落。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尘封已久的故事:
“难说。我不能保证。”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上次……你妈妈,晴姨来我家,和我妈在客厅说话,我多少听到了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那生物学上的父亲……当年原本要娶的是我妈,婚期都定了,结果……”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微微的讽刺,“不知怎么就变了卦,转头就和另一个女人领了证,听说,他现在在国外,混得倒是风生水起……”话语平静,但那份潜藏的、被刻意压抑的冰冷与失望,如同深埋的冰川,在平静海面下显露着寒意。
叶晓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看着他平静侧脸上那抹近乎冷酷的淡漠,听着他用如此疏离的称呼谈论自己的父亲,一股强烈的、带着酸楚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凌天恒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温暖的手指包裹着他微凉的手背。
凌天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她覆盖在他手背的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叶晓月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身后。”这是她能给予的最直白的承诺和陪伴。
凌天恒注视着她明亮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认真的关切和支持。
他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反手轻轻覆住她的手,像是回应,又像是确认。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语气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那……以后麻烦你了?”
叶晓月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也用力回握了一下,脸上漾开一个明亮的笑容:“不麻烦!我乐意!”
她顿了顿,想到两家母亲的关系,语气更加亲近自然,“毕竟,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吧?我妈和凌阿姨那么好。”
看到凌天恒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叶晓月忽然有点孩子气地发散思维:“哎,要是那些事都没有发生的话,说不定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天真的好奇,“那可能就是青梅竹马了?就像我姐姐和她男朋友徐磊那样。”
凌天恒看着她充满遐想的表情,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轻轻抽回了被叶晓月握着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热。
他看着叶晓月,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就算,我妈和你妈不是朋友,我们也会遇见。”
叶晓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宿命感的话弄得一愣,不解地眨了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