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壁滩研究所的绝密船坞内，气氛从几天前的振奋再次跌回了谷底。
老陈团队拿到了杨术旺提供的优化方案，如同拿到了通往新世界的地图，立刻投入了废寝忘食的研究和试制工作。
图纸上的理论无懈可击，每一个参数、每一个结构都指向了降噪的核心。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令人窒息。
问题，卡在了最基础的环节——加工制造。
新型低噪音螺旋桨那复杂的大侧斜、变螺距曲面，对材料的均匀性、强度以及加工精度要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
以目前国内最好的机床和最有经验的八级钳工，手工打磨出的样品，在精密仪器检测下，依然存在微米级的误差和难以避免的内部应力。
就是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差异，在高速旋转和水流冲击下，被急剧放大，不仅无法达到预期的降噪效果，甚至在某些工况下，反而引发了更剧烈的空泡和振动。
动力系统耦合的优化方案，要求传动轴系具有极高的同轴度和动平衡精度，轴承需要承受极端工况下的低摩擦、长寿命运行。
而国内能提供的最好轴承，其游隙和精度，距离方案要求还差着至少一个数量级。
至于艇体减震基座，那种兼具高刚度、高阻尼特性的特种复合材料，配方是有了，但是实验室条件下的小规模合成尚不稳定，更别提大规模、一致性良好的工业化生产了。
老陈的头发似乎更白了，眼里的血丝密布，他拿着最新一次失败的螺旋桨试制报告，找到正在车间里赚外快改造一台精密铣床的杨术旺，声音沙哑而疲惫，：“杨工……图纸是对的，思路也是对的，可是……我们的手，我们的设备，跟不上啊！”
老陈说完直接哭了。
杨术旺放下手中的工具，看着这位几乎被现实压垮的老工程师，心中也是一沉。
他理解这种无力感，就像拥有了最先进的建筑设计，却只有泥土和木棍作为建材。
“陈工，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杨术旺安抚道，同时意念再次沉入【工业加工作坊空间】。
“对‘蘑菇潜艇’降噪方案进行深度模拟分析，定位当前试制失败的核心瓶颈，并提供基于现有地球1970年代初期工业基础下的可行性评估。”
【指令接收。启动高精度流体-结构-声学耦合模拟……模拟进行中……】
【模拟完成。核心瓶颈确认：】
【1. 螺旋桨：加工精度不足导致型线偏差≥±15μm，表面粗糙度Ra＞0.8，材料内部残余应力导致微变形。当前地球加工能力（最高）无法稳定达到设计要求（型线偏差≤±5μm，Ra≤0.4，内部应力消除≥95%）。】
【2. 动力耦合：轴承径向游隙≥0.02mm，动平衡等级G6.3；设计要求游隙≤0.005mm，等级G2.5。无符合要求商用轴承。】
【3. 减震基座：复合材料阻尼因子η＜0.15，批次稳定性差（±30%）；设计要求η≥0.25，稳定性±5%。当前化工及材料工艺无法保证。】
【基于1970年代初地球工业基础，综合评估：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在可接受时间内实现原优化方案。除非……】
【选项A：宿主授权，由本空间直接消耗能量与储备材料，进行关键部件（螺旋桨1，主轴承2，减震基座组件*4套）的“手搓”制造。预估消耗：能量85%，储备特种合金35单位，高级聚合物12单位，Rmb 20万元。】
【选项b：采用颠覆性综合改进方案静默潜航I型。该方案重新设计推进方式、优化整体结构动力学、引入被动\/主动混合降噪技术。技术跨越度大，但所需加工精度要求同比降低约60%，部分材料可用现有材料替代升级。】
【“静默潜航I型”方案生成需消耗：Rmb 1亿5千万。】
看着空间给出的冰冷选项，杨术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选项A，手搓关键部件，先不说那近两万的巨额花费和他所剩无几的能量储备，就算他咬牙做出来了，也只是解决了这一艘艇的问题，无法复制，无法推广，对于提升国家整体工业基础和军工水平意义有限，更像是一种昂贵的“打补丁”行为。
而选项b，静默潜航I型……
可以直接放弃了，不具备参考价值。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死胡同。
杨术旺深吸一口气，对满怀期待的老陈摇了摇头，选择性地透露了部分信息：“陈工，空间……”
“嗯，我的那个分析渠道，给出了更深入的分析。问题核心确实在于我们当前的加工材料和加工能力，极限就在这里。除非……”
“除非我能动用特殊手段，直接‘制造’出那几个关键部件。”
“但那样做，代价巨大，且无法推广。”
老陈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明白了杨术旺的意思。就像之前修复那些高精尖残骸一样，杨术旺有能力变出东西来，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无法从根本上提升国家的制造业水平。
“至于另一个方案……”杨术旺想斟酌着用词，最后选择了放弃。
老陈沉默了。
他懂了。
杨术旺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办法要么代价高昂不可持续，要么远水难解近渴。
国家的工业基础，就像一块贫瘠的土地，即使拥有了高产的种子，没有肥沃的土壤和精细的耕作，也无法结出期待的果实。
船坞内陷入了令人压抑的寂静。
只有远处各种设备低沉的运行声和偶尔传来的金属敲击声，提醒着这里仍在进行着不懈的努力。
那艘庞大的“蘑菇潜艇”静静地卧在船坞中，它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却又因为现实的镣铐而无法解决。
先进的图纸与落后的产能之间，横亘着一条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
杨术旺看着眼前这艘代表着国家最高军工成就之一的巨艇，再想到自己那个需要烧钱才能推动的“红星电子厂”计划，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责任感涌上心头。
个人的金手指或许能解决一时之需，但是真正要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挺直脊梁，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系统性的工业升级和科技革命。而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艰难。
他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坚定，道：“陈工，别灰心。”
“问题一个个解决。”
“先把我们能做的，做到极致。”
“精度不够，我们就研究更好的加工工艺和测量方法；材料不行，我们就加快新材料的研发和试制。”
“我那边，电子厂和数控机床就是突破口。”
“总有一天，我们能用自己生产的东西，造出真正安静的‘深海巨鲸’。”
老陈抬起头，看着杨术旺年轻却充满力量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僵局尚未打破，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方向，并且，没有停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