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离开了医院。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眼前一阵发黑,她不得不扶住路边的长椅坐下,缓缓吸气。
老爷子说,裴靳臣跟她结婚时,就计划好了一年后迎娶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这一点裴靳臣没有跟她坦白,但他说过不离婚,也算不上隐瞒她,她可以装傻不计较。
可老爷子给她看的那份ppt,更新时间赫然是一个月前。
意思就是,在裴靳臣跟她保证不离婚后,他还在更新未婚妻候选名单。
人可以装傻,但不能自欺,她不想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沈幼宜撑着椅背,正要回天心庄园收拾东西,就接到了柳叔的电话。
“太太,您在哪?先生醒了找不到您,发了很大脾气。”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原来您回家了。”
柳叔说完,把电话放在了裴靳臣耳边。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沉默,但沈幼宜知道,他在听。
“……伤口疼不疼?”她咬着下唇,恨自己对这个老渣男心软。
“很疼。”裴靳臣的声音比平时虚弱,带着重伤后的哑音,“只能小声说话,小口喘气。”
“会留后遗症吗?”
“是小手术,养一个月就好。宝贝别担心,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陪我。”
他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地安抚她,照顾她,……欺骗她。
沈幼宜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裴靳臣轻笑一声,气息不稳:“到家了发条短信给我。”
电话挂断。
沈幼宜抬手,狠狠擦去眼角不争气的水痕。
视线模糊又清晰,她怔住了。
远处,一个被父母牵着手的小女孩蹦蹦跳跳,那小女孩头上戴着小黄鸭发卡。
眼睛……好了?!
她还能看见,不远处枯黄的草坪边缘,零星散落着几株蒲公英,在凉风中微微颤颤,欲散未散。
妈妈说过,蒲公英落地就能生根,生命力极其顽强,希望她也能像蒲公英一样。
“妈妈……”
能够穿越时空落地生根的,又何止是蒲公英? 还有你们毫无保留给予我的爱。
即使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我也被你们呵护的很好。
沈幼宜站了起来,眼神一片清明。
就算没有了裴靳臣,她也能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找到支点,深深扎根,茁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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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心庄园,沈幼宜洗完澡,从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倒头睡下。
半梦半醒间,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她习惯性地闭着眼嘟囔:“裴靳臣,我饿了……”
无人响应。
意识到他在医院,她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又裹紧被子。
没人照顾又怎样?饿一顿又不会死。
她都懒得觅食,自然也忘了给裴靳臣发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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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等了很久的裴靳臣面色冷沉。
“柳叔,看看家里的监控。”
柳叔调出画面给他看,“先生,太太一小时前就到家了。自己找了吃的,也给团团添了狗粮和水。”
裴靳臣半晌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就是想不到给我发条短信。她知道我是病人么?怎么就不懂得给我省心。”
柳叔垂眼不语。
那还不是您自己惯出来的?
您自个不说,也不许别人说,别人说她,您还护着。
裴靳臣低声吩咐:“明早在我旁边加张床,原想着她住家里方便,现在想想,她年纪小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是放在我眼皮底下看着最安心。”
“好的,先生。”想太太就直说呗,还七拐八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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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没有拒绝陪床,她在医院陪了一周了。
他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医生说再观察一周便能出院回家静养。
这天中午,裴老爷子来了。
沈幼宜下意识想避开,拎着包要去工作室,裴靳臣扣着她的手腕不让走。
从前他不会这般公私不分,但生病的人还是有一点点特权的。
而沈幼宜也不似从前,事事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求助。
现在,她遇到任何一点小问题,哪怕是误删了一页ppt,都会理直气壮地要他帮忙。
不止如此。
裴老爷子走进病房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那位素来沉稳矜贵、此刻还带着伤的大孙子,正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仔细地剔着柚子里的白籽。
处理干净后,自然地将果肉递到沈幼宜手边。
昨天给她的那瓣橙肉有籽,她不仅翻白眼,晚上还翻身坐在他身上。
把他折腾的不上不下,伤口差点撕裂。
沈幼宜没接,盘坐在床上的腿松开,踩着拖鞋站到了一边。
“老爷子,您坐。”
裴老爷子一时有些恍惚。
究竟是谁受伤?谁照顾谁?
裴靳臣自己尝了一瓣柚子:“爷爷,尝尝?”
裴老爷子摆手,“我可不敢吃,万一你因此落下病根,日后岂不是要怪我。”
这话是在点沈幼宜,提醒她不要那么骄横。
而沈幼宜在……发呆。
日后?
还有什么日后?
她当然要趁着裴靳臣生病,努力压榨他,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裴老爷子突然开口:“我带了些补品来,幼宜,你跟司机去拿。”
“哦。”
沈幼宜离开病房。
房门一关,裴老爷子立马道:“你疼媳妇我没意见,但也不能由着她这么折腾你!万一真落下病根怎么办?我原先看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你病了,她反倒不知轻重了?”
是不知轻重了点。
但意外的,裴靳臣很喜欢又黏着他又淘气的恶魔小兔。
“爷爷,我心里有数,无伤大雅就随她了,过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
裴老爷子:“……”
原来让你单手剥柚子不算过分的事,那什么算?
老爷子按了按眉心,“我今天过来,还有件事找你商议。”
“年会在即,你这身体肯定出席不了,坐轮椅露面又徒增猜疑。你二婶举荐你堂弟代你发言,他这几年历练得不错,我觉得可行,你看呢?”
裴靳臣淡声:“一切听爷爷安排。”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您慢走。柳叔,替我送送爷爷。”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沈幼宜提着两盒顶级血燕回来,笑得没心没肺:“是我喜欢的,放冰箱,一天一碗,能吃半个月呢。”
裴靳臣看着她:“没我的份?”
沈幼宜面无表情:“你当然没有,因为我补,就是你补。”
裴靳臣呼吸微滞,要不是行动不方便,摁着她欺负几次都不够。
“过来。”他沉声命令。
沈幼宜往他身边一趟,跟他身型特别契合。
“宝贝,如果我的病要养很久,久到缺席你的毕业典礼,你会怎么办?”
沈幼宜想也没想:“如果你真想参加,那就让毕业典礼推迟呗,我相信你办得到。”
裴靳臣吻她眉心,沈幼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哀叹。
一定是听错了,他这样的老渣男惯会算计人心,谁能让他伤心?
裴靳臣紧紧抱着自己唯一的慰藉。
她都想得到推迟,爷爷却想不到,不,爷爷不是想不到,只是在权衡利弊。
“杳杳,我只有你了。”
“……”呵,老渣男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