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凝固的墨汁,浓重地涂抹在哨所的小窗上。
高原的风格外凛冽,吹过屋檐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在低吼。
林砚书刚结束夜间值班,指尖还残留着钢枪的冰凉。
她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正准备洗漱,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
——是沈策的视频邀请。
接通瞬间,屏幕那端的光线温暖得几乎有些刺眼。
沈策靠在老家的炕头上,背后是印着牡丹花样的棉布窗帘,整个人像是浸在一团柔光里。
刚忙完?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刚洗漱过的湿润气息,看你脸都冻红了。
林砚书把手机支在搪瓷杯旁,一边拆开发辫一边笑:
还好。你们今天走亲戚热闹吗?发绳解开,长发像瀑布般泻下,在昏暗的灯光里泛起青色的光泽。
沈策的视线随着她拆头发的动作微微晃动,半晌才想起回答:
热闹得很......他突然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砚书,明天我们要去我外婆家。
这句话让林砚书拆头发的动作顿住了。她看见沈策眼底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我外婆家在北边的塬上,得坐三个多小时班车。他语速快起来,我妈都快五年没回去了!
五年?林砚书微微睁大眼睛。
她想起自己每年雷打不动回南京过年的父母。
可不是嘛。
沈策翻了个身,手机镜头跟着晃动,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在画面里划出光弧,
嫁到我们这边以后,回去一趟太不容易了。光是转车就要折腾大半天。
他突然把镜头转向窗外。
月光下的黄土高原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连绵的沟壑在夜色中留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你看这地形——千沟万壑,车开在上面像坐船。我妈她......
话音未落,镜头外传来周玉梅带着笑意的嗔怪:又跟砚书瞎说什么呢!
沈策赶紧把镜头转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
她晕车晕得厉害,每次回去都要脱层皮。可这次听说我要陪着,从昨天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他忽然停住,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声音压得更低:
你猜怎么着?她连夜烙了二十个糖饼,说要带给我外婆尝尝。
刚才我还看见她偷偷往包里塞新织的毛线袜......
林砚书看着屏幕里沈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了一下。
她想起母亲每次回外婆家前,也会这样偷偷往行李箱里塞各种小东西。
明天要起很早。
沈策继续说,天不亮就得去等班车。我妈说清晨路上车少,能少受点罪。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现在肯定已经睡了,说是要养精蓄锐
林砚书想象着那个画面:
西北寒冬的黎明前,母子俩踩着星光走在寂静的村道上,周玉梅裹得严严实实,手里紧紧攥着装糖饼的布包。
真好。她轻轻说,代我向外婆问好。
一定。沈策的眼神柔软下来,等以后......他话没说完,但林砚书懂。
等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回去,一起走过那些沟沟壑壑。
视频挂断后,林砚书走到窗边。
月光下的雪山泛着清冷的光,但她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那片沉睡的黄土高原。
在某个亮着暖灯的屋子里,一个母亲正因为明日的归途,在睡梦中露出微笑。
而此刻的沈家,周玉梅确实早早躺下了。
但她并没有睡着——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听着窗外风声,心里默数着离天亮的时辰。
枕头边上,整整齐齐叠着明天要穿的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