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途大巴终于在暮色中喘着粗气停稳在这个边陲小县城的汽车站时,沈策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近十个小时的山路盘旋,海拔的剧烈起伏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唇因干燥和轻微的高原反应起了皮,脸色也透着疲惫的灰白。
他拎起简单的行囊,怀里紧紧抱着那束茉莉花,包装带上被他手心汗水浸出的那道白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他站在陌生的街头,深吸了一口清冷而稀薄的空气,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林砚书的电话。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她压低的、带着歉意的声音:“沈策,你到了?对不起,我今晚值作战值班,根本走不开,要保障夜间全域信息巡检,一刻也不能离岗。”
沈策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失望如冰水般浇下。他跨越千山万水的奔赴,竟被一扇冰冷的职责之门挡在了外面。
“没关系,工作要紧。”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那我先安顿下来,等你下班。”
“这样,”林砚书快速思索着,语速因焦急而加快,“你先去见李闻野吧!他就在营区,我跟他打好招呼了。你们兄弟正好聚聚,也……也算有人先替我接待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无奈。
沈策明白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他依言联系了李闻野。不一会儿,李闻野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就吼叫着停在了他面前。好友跳下车,先是一拳捶在他肩上,随即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和怀里的花,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好家伙,真是‘万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快上车,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儿!”
在营区门口,沈策郑重地出示了自己的军官证,履行了详细的登记手续。哨兵核查无误后敬礼放行。车子驶入静谧而肃穆的营区,一种熟悉的氛围包裹了他,稍稍冲淡了些许陌生感。
而在值班室里,林砚书面对着闪烁的屏幕和密集的信号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一想到沈策此刻就在离自己不过几百米远的营区内,和好友谈笑风生,而自己却困守在这方寸之地,一种焦灼和难以言说的失落感便紧紧攫住了她的心。他一路辛苦了这么久,状态那么差……
一个冲动之下,她叫住了正准备去巡查的战友:“老王,帮个忙,替我盯一会儿,就半小时,我有点急事!”
战友疑惑地看了看她,还是点了点头。林砚书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值班室,寒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热。她直奔单身干部楼,心跳如擂鼓。她只想看他一眼,哪怕就说一句话,让他知道,她来了,她心疼他的奔波。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单身干部楼下,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的活动室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房间里,沈策正和李闻野,还有另外几位相熟的男同事坐在一起,看样子相谈甚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沈策的关系尚未公开,此刻贸然出现,在一群男同事面前,该以何种身份?该如何解释?会不会让沈策尴尬?
一种莫名的怯懦和体谅让她退缩了。她站在楼外的阴影里,寒冷的夜风很快吹透了她单薄的常服。她看着那扇窗,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她转身走向营区的小服务社,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买了一大袋各种各样的零食——有沈策提过喜欢的牛肉干、巧克力等,还有她觉得他路上需要补充能量的饮料和水果。
她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再次回到单身干部楼,却没有进去,而是将袋子轻轻放在了楼门口临时设置的货物架上。然后,她给沈策发了条信息:“给你买了点吃的,放在单干楼门口货架上了,记得拿走。我回岗位了。”
发完信息,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扇亮灯的窗户,转身融入了夜色,快步赶回值班室,心中充满了未能相见的遗憾,却也有一丝为他打点妥当的安心。
晚上九点,沈策终于回到县城里简陋的宾馆房间。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因白天的经历而异常清醒。他打开微信,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视频。屏幕亮起,两人看着对方,一时竟相顾无言。
沈策看着她身后值班室熟悉的背景,轻声说:“零食收到了……谢谢。” 他想问为什么来了却不见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猜到了她的顾虑。
林砚书看着他洗过澡后依然难掩的憔悴,以及放在床头柜上那束经历了跋涉依然顽强绽放的茉莉,心头一酸,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路上……很辛苦吧?”
这一夜,视频通话持续了很久。他们隔着屏幕,一个在冰冷的宾馆房间,一个在繁忙的值班岗位,诉说着各自的疲惫、委屈、理解和深深的思念。物理距离似乎消失了,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名为“现实”的薄纱轻轻隔开。那束茉莉的幽香,飘散在宾馆的空气中,也仿佛透过电波,萦绕在两人的心头,见证着这近在咫尺却又不得不守望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