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考核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旅作战会议室内的氛围却已如同绷紧的弓弦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过营区操场，吹动着光秃秃的白杨树枝。作训科那栋老旧的二层小楼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打印墨粉混合的味道。
沈策，作训科里资历最浅的干事，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训练计划草稿，轻轻推开了科长办公室的门。烟雾缭绕中，科长和几位老参谋正围在摊开的大比例地图前，神情凝重。地图上，黑云岭地区的等高线密密麻麻，让人眼晕。
“小沈，东西放这儿。”科长头也没抬，招了招手，“你也过来听听。”
沈策连忙放下文件，凑到桌边。科长的指尖正点在地图上的黑云岭区域：“……‘砺刃-2025’演习初步构想下来了，旅里意思，要提前派人前出侦察，摸清黑云岭的底。这次不同往年，对手是‘野狼’，搞不好他们的鼻子比我们还灵。”
一位老参谋嘬了口烟：“黑云岭这地方，开春雪没化透，山路难行，现在进去，风险不小啊。”
“风险大，意义也大。”科长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沈策身上，“小沈，你年轻，体力好，又是侦察兵出身，科里这次准备让你牵头，带个先遣小组进去，主要是勘察几条预设渗透路线的实际通行情况，记录地形地貌、水源点、可能的宿营地，重点是隐蔽性评估。不用你们建立观察所，就是当旅里的‘眼睛’，先去看一眼。”
沈策的心猛地一跳。他只是一个负责文书拟制、会议保障的小干事，这种贴近实战的侦察任务，通常轮不到他。但他立刻压下心中的波澜，挺直了不算魁梧的身板：“是！科长，保证完成任务！”
科长点点头，语气严肃：“任务保密。小组规模要小，精干。具体路线、人员名单，你尽快拟一个方案报我。记住，安全第一，搜集情报第二，绝不允许与任何不明人员接触，更不能暴露身份和意图。”
从科长办公室出来，沈策手心还有些微潮。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快步走回自己拥挤的办公桌。他没有立刻动手写方案，而是先翻出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黑云岭的地形图、气象资料和老旧勘察记录。
“沈干事，有任务？”对面桌的老李探过头，他是科里的“老作训”，经验丰富。
沈策简单说了科长的安排，略去了具体任务性质。
老李皱了皱眉：“这时候进山？可不是好时候。雪线还没退，早晚温差大，路滑得很。你带谁去？”
“正在想，要可靠的，体力好的，嘴严的。”沈策看着花名册，有些犯难。他在机关人微言轻，调动战斗连队的人，未必顺畅。
“警卫连那个一期士官，叫王猛的，侦察兵出身，素质不错，人也稳重。通信站那边，有个叫卢警卫的技术员，好像是学地质测绘的，对判读地形图有一手，关键是心细。”老李看似随意地提点道。
卢警卫？沈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总是安静坐在机房角落、眼神清澈的技术员的身影。他不是战斗人员，但老李的建议有道理，勘察需要精确的地理信息记录。
他先去找了王猛，那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士官，听到任务后，眼神里透出侦察兵特有的锐利和兴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然后，他有些犹豫地敲响了通信站机房的门。卢警卫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地形图数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到是沈策，微微愣了一下。
“卢老冰，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沈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简单说明了需要一名技术员协助进行野外地理信息核实。
卢警卫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又看向沈策，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任务的真实风险和重要性。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我需要准备哪些器材？”
出发前的准备，远比沈策想象中繁琐。他拟定的方案被科长打回来两次，要求更详尽的应急预案和物资清单。领取装备时，仓库管理员看着他这个“机关兵”，眼神里带着些许不信任，清点物品时格外较真。
王猛倒是帮了大忙，他以老侦察兵的经验，仔细检查了每一件装备：绳索的磨损度、登山扣的锁止是否顺畅、压缩干粮的生产日期、急救包里的药品是否齐全且未过期。他还特意多要了两包净水片和一大卷高强度伞绳。
卢警卫的准备则体现了技术人员的严谨。他不仅带了专业的GpS、平板电脑（预装了高清地图和测绘软件），还准备了一个防水性能极好的笔记本和多种颜色的绘图笔。她甚至向气象台索要了黑云岭地区未来一周的详细天气预报，并用便签纸标注了需要注意的时段。
“山里信号弱，GpS有时会漂移，传统的地图判读和指北针不能丢。”他将一份打印出来的小区域等高线图递给沈策和王猛，上面已经用娟秀的字迹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关键定位点。
沈策看着她和王猛默契地核对装备，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在机关里，他更多的是和文字、电话打交道，而此刻，这种具体的、为未知风险做足准备的过程，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贴近地面的踏实。
出发前夜，沈策最后一次检查背囊。他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几本军事书、一个旧笔记本——整理好，然后郑重地将卢警卫给的那份标注过的地图塞进贴身的防水袋里。他又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退伍老兵送的多功能求生哨，犹豫了一下，也挂在了背囊上。
凌晨四点，天色墨黑，只有几颗寒星在云缝间闪烁。一辆覆盖着伪装网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作训楼后门。
沈策、王猛、卢警卫依次上车。王猛负责驾驶，林砚书抱着她的设备包坐在后排，沈策坐在副驾。没有欢送，没有壮行，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撕破了黎明的寂静。
车子驶出营门，汇入尚未苏醒的城市街道，然后拐上通往郊区的公路。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快速滑过，映出沈策略显紧绷的侧脸。
“沈干事，放松点，路还长。”王猛熟练地开着车，打破了沉默，“这活儿，急不得，也慌不得。”
沈策勉强笑了笑，透过后视镜，看到卢警卫正靠窗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景色，看不清表情。他不知道带上他是对是错，但事已至此，只能向前。
车子很快离开了柏油路，驶上颠簸的土石路，向着远处那片在晨曦微光中显出庞大黑影的山脉轮廓驶去。车内的气氛沉默而专注，每个人都清楚，这次看似简单的先遣勘察，前途未卜。
春寒料峭，山影重重。沈策这个小小的干事，带着一支临时拼凑的三人小组，一头扎进了黑云岭的怀抱，也扎进了一场远超他预料的风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