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林华国反复推演、完善计划直至深夜,林砚书才勉强在极度疲惫和紧张中浅眠了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让她喘不过气。窗外灰白的光线透进来,预示着新的一天,也预示着与沈策的又一次危险周旋即将开始。
她没有立刻联系沈策。过分的急切会显得可疑。按照父亲的策略,她需要表现出一种犹豫、为难、夹在中间的纠结,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传递那份“不得不”的妥协。
早餐时,她特意在父母面前露出些许神思不属、食欲不振的样子,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苏晴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到丈夫递来的眼神,最终只是默默地为女儿盛了碗热粥,将担忧压在心底。林华国则神色如常,但餐桌下,他的手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决心。这个家,此刻凝聚成一股沉默而坚韧的力量。
上午九点多,林砚书估摸着沈策可能已处理完一些日常事务,情绪相对平稳,才拿起那部“专用”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酝酿了片刻情绪,然后拨通了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几声,接通了。屏幕那边的沈策似乎在一间安静的办公室里,穿着挺括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到林砚书,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带着掌控感的温柔笑容。
“砚书,这么早找我?想我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亲昵。
林砚书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几分刚醒来般的迷茫和依赖:“嗯……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慌,睡不着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想不想”,而是用“心里慌”来传递不安,符合“月光”后遗症的设定。
沈策果然眉头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满意(对药物效果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又做噩梦了?还是头晕?”
“都有点……”林砚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是演练过的,显得自然又脆弱,“脑子里乱乱的,老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你那边……忙完了吗?” 她将话题引向他,表达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距离的关心。
“快了,别担心。”沈策身体微微前倾,离屏幕更近了些,语气带着安抚,“等我把手头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就过去找你。带你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来了。林砚书心脏一缩,但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种混合着期待和迟疑的复杂表情。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飘忽了一下,才低声开口,带着明显的为难:“我……我也想见你。可是,我爸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没有说完,但“我爸”两个字,足以让沈策明白症结所在。
沈策脸上的温柔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消失,反而显得更加“包容”和“理解”:“叔叔那里,我会去好好说的。那天晚上是我太冲动,吓到你了,也惹叔叔阿姨生气了。我去赔罪,保证以后不会再那样了,好不好?”
“不是的,阿策……”林砚书连忙摇头,眼神里带着急切和无奈,仿佛生怕他误会,“不是赔不赔罪的问题。我爸他……他特别生气,觉得你……不尊重我,也担心我再受伤害。他说……” 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声音更低了,“他说,除非是去那种特别正规、安全、有熟人能照看到的地方,否则……他绝不会同意我再跟你单独出去,更别说在外面过夜了。”
她将“父亲不同意”这个理由,包装成了“出于保护女儿安全的担忧和原则”,合情合理,且将矛盾点从沈策本人身上,部分转移到了“父亲的固执”上,给了沈策一个可以“努力”和“表现”的台阶,而不是直接、生硬的拒绝。
果然,沈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被冒犯权威的不悦,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些许无奈和纵容:“叔叔也是为你好,我明白。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叔叔能放心呢?你来定,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他果然上钩了,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了她,实则是一种试探,想看她能“争取”到什么程度,以及她父亲的“底线”在哪里。
林砚书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认真思索的样子,然后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希冀,轻声说:“我……我昨天想了很久,也问了我妈。她说,市郊的枫林湖疗养院,环境特别清静,空气也好,是干部疗养定点的地方,管理很规范,安保也严。我有个堂叔,就在那里负责安保工作……我妈说,如果去那里短住两天,散散心,有熟人看着,我爸……可能不会那么反对。” 她故意将“可能”说得含糊,暗示这已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且将“熟人”这个有利因素抛了出来。
“枫林湖疗养院?”沈策重复了一遍,眼神若有所思。他显然在快速评估这个地方的利弊。环境清静,符合他“安静独处”的要求;干部疗养定点,听起来正规、安全,容易安抚林父;有“熟人”,既是保障,也可能是一种“监督”,但对他而言,也可能意味着“可控”——毕竟,只是一个“堂叔”。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林砚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怯怯的、等待他决定的依赖神情。
“好。”沈策最终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做出了一个宠溺的让步,“就听你的,去枫林湖。只要能让你安心,让叔叔放心,哪里都好。我这就安排一下,看看那边的住宿条件,订个安静点的套房。你堂叔那边,需要我提前打个招呼吗?”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甚至主动提出“打招呼”,显得通情达理,且急于促成此事。
“不、不用麻烦你了。”林砚书连忙摆手,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红晕,像是羞于麻烦他,“我跟家里说一声,让我妈去跟堂叔讲一下就行。就是……可能需要用我的名义登记,比较方便……” 她再次抛出一个小小的、看似合情合理的限制——用她的名义登记,意味着沈策无法完全掌控入住信息,也为父亲的暗中安排留下了操作空间。
“都听你的。”沈策爽快地答应了,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只要你高兴就好。等我这边的琐事一处理完,立刻就去接你。这几天,你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等我,知道吗?”
“嗯……”林砚书低下头,轻声应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通话结束。林砚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的表演,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但,第一步成功了。沈策同意了去枫林湖,并且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怀疑。
她立刻将通话内容和沈策的反应详细告知了父亲。林华国听完,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他答应得太爽快了。”林华国沉吟道,“枫林湖虽然不是我们的主场,但毕竟是体制内的疗养院,有熟人,安保规范。以沈策的性格和对‘绝对控制’的追求,他应该会提出更多条件,或者对‘熟人’的存在表示更多‘顾虑’。他这么轻易就同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在枫林湖那种环境下依旧能掌控全局,甚至不把我们安排的‘堂叔’放在眼里;第二,他此行另有更重要的目的,去枫林湖只是幌子,或者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地点对他而言并非不可更改。”
“那……”林砚书的心又提了起来。
“无论哪种,都说明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林华国目光锐利,“计划照旧,但警戒级别提到最高。我会立刻联系老战友,全面接管枫林湖疗养院那几天的安防监控,并安排我们的人以工作人员、保洁、甚至其他疗养人员的身份进驻,形成三层以上的隐形防护圈。你‘堂叔’会24小时贴身‘保护’你。技术组会对你所在的区域进行信号全覆盖和反监听屏蔽。医疗组随时待命。”
他走到巨大的城市地图前,手指点在枫林湖疗养院的位置:“这里,将成为我们的主战场。沈策只要踏入,就必须在我们的绝对监控之下。但记住,砚书,”他转身,严肃地看着女儿,“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计划,都必须以你的安全撤离为最终底线。一旦情况有变,或者你感觉有任何危险,立刻启动紧急预案,不要有任何犹豫。”
“我明白,爸。”林砚书重重点头,手心里全是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两天,在表面平静,内里却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度过。林砚书按照父亲的指示,减少了与沈策主动联系的频率,但每次联系,都刻意强化自己“状态不佳”、“依赖药物”、“期待又忐忑”的脆弱形象,进一步麻痹沈策。沈策那边似乎也在忙于“处理琐事”,联系不多,但每次通话,语气都透着一股即将“尘埃落定”的轻松和势在必得,对枫林湖的行程安排也表现得很“上心”,详细询问了住宿偏好、饮食禁忌等细节,显得体贴入微,但这份“体贴”落在林砚书眼中,只让她觉得更加齿冷。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沈策再次发来视频。背景似乎是在车上,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
“都安排好了,砚书。”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明天下午我就过去接你。枫林湖那边我也联系好了,定了最安静的湖景套房,视野很好,你会喜欢的。”
“嗯,辛苦你了。”林砚书低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紧张。
“别紧张,有我在。”沈策看着她,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等你到了那里,什么都别想,好好放松。我会一直陪着你。”
挂断电话,林砚书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向着枫林湖缓缓收拢。而她,就是网中央那颗最关键的、也是最危险的饵。
父亲林华国走了进来,递给她一个看似普通的女式腕表:“戴着,任何时候都不要摘。里面有定位、紧急求救和录音功能,防水防摔。明天,你‘堂叔’会全程跟着你,他姓陈,你叫他陈叔就行。记住暗号,一旦感觉不对,或者听到暗号,立刻去最近的指定安全屋,那里有人接应。”
林砚书默默接过手表,戴在腕上。冰凉的触感,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爸,”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下的疲惫和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咙有些发堵,“您和妈妈……一定要小心。”
“放心。”林华国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沉稳,“我们等你平安回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对林砚书而言,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等待;对林华国而言,是决战前最后的部署与检查;而对即将踏入陷阱的沈策而言,或许,是一场志在必得的狩猎开场。
只是,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有时只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