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干涸的河床尽头停下时,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比营区凛冽数倍的山风瞬间灌入车厢,沈策裹紧了作训服的领口。黑云岭巨大的阴影近在眼前,压迫感十足。
“动作快,保持安静。”王猛低声道,率先下车,如同猎豹般敏捷地隐入河床旁的乱石堆后,持枪警戒四周。
沈策和卢警卫迅速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沉重的背囊。卢警卫——这位清秀却眼神坚定的技术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立刻打开手持GpS开始定位。
“坐标确认,误差在可接受范围。”他声音很轻,但清晰稳定,“根据地图,我们需要沿这条河谷向东南方向切入,大约五公里后,地形会开始抬升。”
沈策点点头,拍了拍王猛的肩膀。王猛会意,打了个“安全,跟上”的手势,三人呈松散的战斗队形,由王猛尖兵,沈策居中,卢警卫断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布满碎石的河谷。
脚下的路远比地图上那条细线显得残酷。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极易崴脚,融雪汇成的冰冷溪水在石头缝间潺潺流过,打湿了高帮作战靴的鞋面,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沈策在机关待了两年,体能明显生疏,走了不到半小时,呼吸就开始粗重,小腿肌肉也开始酸胀。他咬紧牙关,努力调整着步伐和呼吸,不让自己掉队。
王猛则展现出老侦察兵的素质,脚步轻盈利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时停下,举起望远镜观察前方和两侧的山脊。卢警卫虽然体力上不如前两人,但步伐很稳,他更多时候低着头,关注着手中的GpS和平板电脑,偶尔停下,用相机拍摄特殊的地貌特征,或在防水笔记本上快速勾勒、记录。
行程异常缓慢。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前进了不到三公里。河谷一侧出现了一片陡峭的碎石坡,这是计划中需要翻越的第一个障碍。
“我先上。”王猛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绳索,手脚并用,试探着向上攀爬。碎石在他脚下簌簌滑落。沈策和卢警卫在下方紧张地看着。
突然,王猛打出的警戒手势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原本就紧绷的空气。沈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几乎是本能地压低身子,同时向身后的卢警卫做出一个急促的“隐蔽”手势。卢警卫反应极快,抱着设备一个侧滚,敏捷地藏身到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后面,动作虽略带仓促,却不见慌乱。
沈策猫着腰,借助河床边零散的石块掩护,快速移动到王猛所在的碎石坡下方。冰冷的石头硌着他的膝盖,山风掠过脖颈,带起一阵寒毛倒竖的战栗。
“什么情况?”沈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
王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坡面上,他用枪口极其轻微地指了指几处地方。沈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杂乱无章的碎石间,确实有几处不自然的凹陷,泥土的颜色也比周围略新。若非王猛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兵,极易被忽略。
“鞋印,不是我们的制式。”王猛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看花纹,偏向民用登山鞋,但前掌发力点和后跟磨损方式……更像是经常负重行进的人。” 他边说,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一层浮土,露出了那半截被踩得变形的烟头,“这个牌子,边境那边偶尔能见到,咱们这儿很少抽。”
不是军靴,却可能是经常负重的人;陌生的烟头品牌,隐隐指向某些敏感区域。这几个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指向的可能性让沈策头皮发麻。科长的叮嘱不再是纸面上的规定,而是化作了眼前实实在在的威胁。
卢警卫不知何时也已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半蹲在沈策侧后方,从背包侧袋快速取出带有微距镜头的相机,对着鞋印和烟头连续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闪光灯自然是关闭的。然后,他又拿出那个防水笔记本和绘图笔,快速勾勒起鞋印的轮廓和周围的地形参照物。
“需要取样吗?”卢警卫低声问,指的是烟头。
“不,别动。”沈策立刻否决,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保持现场原样。我们无法判断对方是否会在返回时检查这里。” 影视剧里提取证据的场景在现实中可能意味着暴露行踪。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对方至少两人以上,行进方向与他们一致,时间上可能只领先他们半天到一天。是偶遇的探险者?可能性微乎其微。是“野狼”派出的化妆侦察分队?还是……更糟的情况?在这片敏感的边境地域,任何不明身份的训练有素者都意味着极高的风险。
“能判断出他们的大概负重和身高吗?”沈策问王猛,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王猛眯着眼,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负重不轻,看脚印深度。身高……大概都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步伐跨度大,行动应该很迅速。” 他补充道,“他们选择从这里上坡,而不是绕行更平缓的下游,说明对体力很自信,或者……急于到达某个地点。”
继续前进,很可能踏入对方预设的路线,甚至遭遇伏击。改变路线?地图上显示,绕过这片区域需要多走将近一天的路程,而且地形更为复杂,他们对新路线的情况一无所知。撤退?任务才刚刚开始,无功而返不仅无法交代,更可能错过关键情报。
沈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决定的重量远超他一个作训干事的日常职责。他看了一眼王猛,后者眼神沉稳,等待着他的指令;又看了一眼卢警卫,他虽然脸色微白,但握笔记录的手很稳,眼神里是执行命令的坚定。
不能再犹豫了。
沈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做出了决断:
“王猛,你前出侦察距离扩大至一百米,重点观察前方制高点和可能设伏的地形。发现任何异常,立即示警,不准擅自接敌。”
“卢老冰,你跟我保持二十米距离,随时记录沿途所有可疑痕迹,但以不破坏现场为前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凝重如铁:“从现在起,我们进入最高警戒状态。行动原则:隐蔽第一,侦察第二。如果……我是说如果,与对方遭遇,除非生命受到直接威胁,否则以脱离接触为唯一目标,不准恋战,不准追击。一切行动听我口令。明白?”
“明白!”王猛和卢警卫同时低声应道,眼神中再无半点迟疑。
王猛像幽灵一样率先滑上碎石坡,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岩石和稀疏的灌木之后。沈策和卢警卫间隔开一段距离,再次踏上了征途。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谨慎,耳朵捕捉着风吹过石缝的每一丝异响,眼睛扫视着前方和侧翼的每一个阴影。原本就难行的山路,因这潜在的危险而显得更加漫长和压抑。
黑云岭的沉默,此刻充满了未知的杀机。沈策握紧了手中的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他们不仅是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更是在与一群看不见的、可能极为危险的“影子”赛跑。先遣勘察的任务性质,在发现这些踪迹的那一刻,已经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