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伴随着洞外隐约传来的搜索声和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沈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左臂的伤口在寒冷和疲惫的刺激下，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温热的血液早已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料，此刻已经变得粘稠、冰冷，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呻吟，但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依然清晰可闻。汗水、血水和冰冷的河水混合在一起，让他浑身湿透，体温正在一点点被洞穴的阴寒夺走。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沈…沈干事……”身旁传来王猛极度压抑、带着颤抖的声音，“你…你还撑得住吗？” 黑暗中，王猛摸索着伸出手，触碰到沈策冰冷的手臂，不由得一颤。
“没…没事…”沈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尝试活动一下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晕厥。他清楚地知道，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感染和失血过多会要了他的命。
“必须…必须处理伤口…”王猛的声音同样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长时间的奔逃和高度紧张同样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全凭顽强的意志在支撑。他记得自己战术背心的侧袋里，应该还有一个最小号的急救包。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摸索声。王猛的动作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显得笨拙迟缓。终于，他摸到了那个硬质塑料小盒。“找到了…”他喘着气，凭借记忆和触感，打开急救包，里面东西不多：一小卷绷带，几片酒精棉，一块敷料，还有一小包止血粉。
“沈干事，你忍着点…”王猛的声音贴近，他能感觉到沈策身体的颤抖。没有光源，一切只能靠感觉。他先摸索着找到沈策手臂上伤口的大致位置，触手一片湿冷粘腻。他撕开酒精棉的包装，一股刺鼻的气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当冰冷的酒精棉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时，沈策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下的闷哼，额头上瞬间爆出冷汗。剧烈的灼烧感甚至暂时压过了之前的钝痛。王猛的手很稳，尽管他自己也冷得发抖，但他尽可能快速而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然后，他摸索着撕开那包止血粉，凭着感觉将粉末倒在伤口上。最后，他用敷料盖住伤口，再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勒紧。整个过程在绝对的黑暗中进行，充满了艰难和不确定。
“暂时…只能这样了…”王猛包扎完毕，已是满头虚汗，瘫坐在一旁，剧烈地喘息着。简单的包扎耗尽了他们残存的大部分力气。
“谢…谢…”沈策虚弱地道谢，绷带压迫带来的胀痛感，反而让那种难以忍受的撕裂感减轻了一些。他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卢警卫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呓语，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冷…好冷…”
沈策和王猛心里同时一沉。卢警卫体质最弱，又经历了冰冷的河水和极度的惊吓，很可能失温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失温是比枪伤更致命的威胁。
“不能让他睡过去！”王猛挣扎着挪到卢警卫身边，用手拍打他的脸颊，“卢老冰！醒醒！不能睡！”
卢警卫的意识模糊，只是本能地蜷缩起来，喃喃喊着冷。
沈策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解开自己湿透的外套，摸索着盖在卢警卫身上。然后，他对王猛说：“靠…靠过来…挤在一起…保存体温…”
王猛立刻明白了。他挪到沈策和卢警卫中间，三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紧紧挤作一团。沈策在右，王猛居中，卢警卫在左。用彼此身体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互相取暖。王猛甚至解开自己尚未完全湿透的作战服内衬，尽量裹住卢警卫冰冷的双手。
这是一种绝望的取暖方式，但或许是此刻唯一能做的。身体的接触传递着微弱的暖流，也传递着一种在绝境中相互依偎、彼此支撑的微弱力量。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寒冷、伤痛、疲惫和洞外未知的威胁，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他们拖入无底的深渊。
沈策的意识在寒冷和剧痛中开始模糊，往事如同碎片般在脑海中闪现。他想起了旅部作战室里明亮的灯光，想起了科长凝重的嘱托，想起了自己信心满满立下军令状的样子……这一切，与眼下身陷绝境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自责涌上心头。是他，把这个临时小组带入了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王猛，这个优秀的侦察兵；卢警卫，这个细致的技术员……他们可能都要因为自己的决策而葬身在这荒山野岭。
“对…对不起…”极度的虚弱和精神的煎熬下，沈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带着哽咽。
黑暗中，王猛的手臂用力搂紧了他的肩膀，那个一贯沉默坚毅的汉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沈干事…别这么说…咱们…还没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被夹在中间的卢警卫，似乎因为这点微弱的暖意和同伴的呼唤，恢复了一丝意识。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数据…设备…要…带回去…”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沈策和王猛。是啊，他们还不能放弃！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关于那股神秘武装力量的存在、他们的装备、他们的活动迹象……这些信息至关重要！必须有人活着带回去！
一股求生的欲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星火苗，骤然在沈策心中亮起。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把情报送回去！必须让上级知道黑云岭深处潜藏的危险！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一些。他开始强迫自己思考现状，分析可能的机会。
“王…王猛…”沈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多了一丝决绝，“天…快亮了…对方…不会一直搜…他们也要…顾忌暴露…”
王猛立刻明白了沈策的意思。白天，他们的隐蔽性会下降，但对方的搜索也可能放松，或者改变模式。而且，经过大半夜的折腾，追兵同样是人困马乏。
“我们…需要水…”王猛低声道。失血和脱水正在加速消耗他们本已濒临枯竭的体能。洞口附近就有溪流，但也是极度危险的地方。
“等…”沈策吐出一个字。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经悄然改变。从绝望的等死，变成了在绝望中积蓄力量、等待一线生机。三人紧紧靠在一起，用意志对抗着身体的极限。沈策默默计算着时间，感受着洞口外光线极其缓慢的变化。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到隐约能分辨出岩石轮廓的灰暗。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洞外彻底安静了下来，连鸟叫声都消失了，只有溪流潺潺的水声持续不断。那种被窥视、被搜索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
“我…出去看看…”王猛压低声音说。他是三人中体力保存相对最好的一个。
沈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千万…小心…”
王猛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拨开洞口的藤蔓，像一条蜥蜴般滑了出去，瞬间消失在灰蒙蒙的晨曦雾气中。
等待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沈策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枪（子弹也已不多），耳朵竖起来，捕捉着洞外的任何一丝声响。卢警卫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冰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洞口藤蔓再次被轻轻拨开，王猛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但眼神依旧警惕。
“附近…没发现人…”他喘着气，快速汇报，“我在上游一点的地方，用头盔取了点水…” 他将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战术头盔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策和卢警卫面前。
清水！生命之源！沈策和王猛先是小心地给意识模糊的卢警卫喂了几小口，然后才轮流小口啜饮。冰冷甘甜的溪水滑过喉咙，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也让他们几乎停滞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沈策喝了水，精神稍振，声音也清晰了一些，“你的体力最好…必须想办法…突围求援…”
王猛看着沈策苍白的脸和卢警卫昏迷的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等天色再亮一点，雾气散些，我就出发！沿着溪流往下游走，一定能找到人烟或者公路！”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由体力最好的王猛突围求援，沈策和卢警卫留在相对隐蔽的洞穴等待。这同样意味着巨大的风险，王猛独自一人在陌生而危险的山林穿行，可能再次遭遇敌人；而留下的两人，几乎丧失了自卫能力，能否撑到援军到来，完全是未知数。
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把这个…带上…”沈策用颤抖的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被血水浸透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卢警卫标注的地图和资料，“还有…记住敌人的特征…装备…至少…三四个人…外语…非制式武器…可能有电台…”
王猛郑重地接过信封，紧紧攥在手心：“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把消息带回去！”
天色，在忐忑的等待中，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洞口的雾气逐渐变薄，山林的模样依稀可辨。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