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北溪的旅程,是在一种近乎押送的沉默中进行的。一名不苟言笑的旅保卫科干事陪同沈策,乘坐军牌越野车,直接驶入军用站台,登上一趟只有少数军人和家属的软卧车厢。沿途风景如画,山川河流在车窗外飞速倒退,但沈策毫无欣赏的心情。他大部分时间靠在铺位上,闭目养神,实则心潮起伏。
陪同的干事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一言不发,气氛压抑。沈策明白,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旅里需要确保他在这个敏感时期处于绝对可控的状态。
列车抵达北溪站时,已是傍晚。一辆挂着军区疗养院牌照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在站台。保卫干事与司机简短交接后,便与沈策握手告别,眼神意味深长。沈策独自坐上轿车,驶离了戒备森严的站台。
车子沿着海滨公路行驶,咸湿的海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入,带着一丝凉意。远处,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景色宁静而祥和。这与黑云岭的险峻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却让沈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虚幻感。
军区北溪疗养院坐落在海边一片安静的园林中,绿树成荫,环境幽雅。接待他的是一位笑容可掬、但眼神锐利的管理处中校主任。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快捷,他被安排在一栋独立小楼的二层套房,视野开阔,设施齐全,条件远非野战医院可比。
“沈策同志,一路辛苦了。”中校主任语气热情,但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这里是甲三号楼,你的房间是201。疗养期间,请遵守院内规定,按时作息,配合体检。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系管理处。这是你的餐卡和活动区域图,核心区域未经许可是不能进入的。” 他特意在“核心区域”和“未经许可”上加重了语气。
沈策接过东西,道了谢。他清楚,这看似优渥的待遇,实则是一道无形的围墙。活动范围被限定,通讯恐怕也会受到监控。他不是来疗养的,他是被“存放”在这里的。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清晨在鸟鸣中醒来,去指定的餐厅吃营养搭配均衡的早餐,然后在划定的海滨步道散步,下午在房间看书(提供的书籍都是经过筛选的报刊和军事理论读物),或者去指定的阅览室、棋牌室(里面大多是些离退休老干部,聊的都是些养生和过往战绩,对当前局势讳莫如深)。定期有军医来为他检查身体,记录恢复情况。
表面看来,这是难得的休憩。但沈策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座看似平静的疗养院,暗流涌动。他偶尔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同楼或附近住着几个和他年纪相仿、同样看似在“疗养”的军官,彼此相遇时只是礼貌性地点头,从不深谈,眼神中都带着类似的警惕和疏离。他猜测,这些人恐怕也和他一样,是某些敏感事件的“相关者”,被暂时安置于此。
他尝试过给旅里打电话,特别是想联系李科长或者林砚书,但房间的电话只能接通内部和经过批准的外部号码,通往他熟悉的旅部号码总是占线或无法接通。他用配发的内部手机(功能受限)发送的信息也石沉大海。他明白,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或者说,被严格过滤了。
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反而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梳理黑云岭事件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金属盒子里的情报到底是什么?“灰狐”雇佣兵的真实目的?“野狼”特战旅内部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旅里乃至更高层面对此事的调查进展如何?这些问题如同鬼魅,日夜萦绕在他心头。
一天下午,他正在阅览室翻看一本过时的军事杂志,一位穿着便装、精神矍铄、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者坐到了他对面。老者看起来像是一位退休的高级干部,气质沉稳,目光深邃。
“年轻人,看你气色,不像是来养病的啊。”老者放下手中的报纸,看似随意地搭话。
沈策心中一凛,保持警惕,礼貌地回答:“老首长好,执行任务受了点伤,过来恢复一下。”
“哦?”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沈策左臂疤痕处短暂停留,“黑云岭那地方,山高林密,是容易出点意外。”
沈策的瞳孔猛地收缩!黑云岭!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试探?
他强作镇定,没有接话。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有些事,看到了,未必是真的;没看到的,未必不存在。疗养也好,静观其变。记住,有时候,不动比乱动要好。”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策一眼,便拿起报纸,起身离开了阅览室。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沈策耳边炸响!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退休干部的闲谈!这是在警告他?还是在点拨他?这个人是谁?他代表哪一方的势力?
接下来的几天,沈策再也没见过那个神秘老者。但他的一席话,却让沈策更加确信,黑云岭事件牵扯的漩涡,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广。他在这疗养院,并非安全无忧,而是处于一个更复杂、更隐蔽的棋局之中。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这看似平静的疗养生活,不会持续太久了。风暴正在逼近,而他,这个小小的棋子,或许很快就会被再次推上风口浪尖。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体力,理清思绪,准备好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阴沉下来的海面,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而他的内心,早已波澜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