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无形的庇护和与沈策虚与委蛇的拉锯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无法掩盖林砚书内心日益加剧的消耗。她像一个绷紧到极致的弹簧，在外人面前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假象，但独处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混乱，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尤其在这个月光清冷的深夜。
白天的她，是冷静执行父亲策略的“战士”，谨慎地回复着沈策充满试探的信息，巧妙地周旋。可当周遭万籁俱寂，只剩下窗外清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在地板上时，白天的盔甲仿佛被月光融化，露出了底下柔软而伤痕累累的内里。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开了加密相册。那里，藏着一段她曾以为会永恒，如今却不敢触碰的记忆。
照片一张张滑过。
第一张，是在某个训练基地的夕阳下，她和沈策刚结束联合演练，两人都穿着作训服，满身尘土，脸上却带着酣畅淋漓的笑意。沈策的手随意地搭在她肩上，眼神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和意气风发。那时的他，像一株迎着阳光的白杨，挺拔、热烈，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志同道合的默契。
第二张，是在图书馆的角落，窗外春光明媚。她低头看书，侧脸安静，而沈策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睫毛长而密，嘴角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弧度。照片是她偷偷拍的，记录下了他卸下所有防备、全然信任的瞬间。那时她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第三张，是他们第一次休假一起远行，在海边。海浪拍打着礁石，他从背后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两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照片里看不到他们的正脸，只有依偎的背影和十指紧扣的手，无声地诉说着亲密与承诺。他当时在她耳边低语：“砚书，等我们稳定下来，我要给你一个家。”
……
那么多照片，记录着点点滴滴的甜蜜、并肩作战的豪情、对未来的憧憬。每一张照片里的沈策，都曾是那样鲜活、美好，满足了她对爱情、对伴侣的所有想象。他们曾一起讨论理想，一起挥洒汗水，彼此支撑着走过最难熬的训练期。她曾无比确信，自己找到了灵魂的共鸣，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可如今……
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屏幕暗了下去。林砚书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将她吞噬。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在夕阳下对她爽朗大笑的青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在电话里用冰冷语气威胁她、不惜用药也要控制她的偏执狂？
那个在图书馆安静睡去的少年，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怕？
那个承诺要给她一个家的男人，怎么亲手将那个“家”变成了华丽的囚笼？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源自信仰崩塌的绝望。她开始疯狂地自我怀疑：
是不是我错了？
是不是我太敏感、太小题大做了？也许他只是太爱我了，爱得失去了分寸？那些控制、那些窥探、那些强迫……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让他没有安全感？是不是我无意中刺激了他，才让他变得如此极端？
是不是我眼光太差？
曾经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还爱得那么深，那么毫无保留？是不是我本质上就缺乏识人的能力？是不是我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一个人的本质？
我的价值追求是不是错了？
我渴望的平等、尊重、共同成长的爱情，是不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根本不存在我所期待的那种纯粹而健康的关系？是否妥协、忍耐、甚至一定程度上的牺牲，才是感情的常态？我如此坚持原则，拒绝妥协，是不是才是不正常的那个？我这样对待他，将他推开，是不是一种背叛和残忍？
那些“美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如果一个人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那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如果曾经的深情都可以在瞬间化为利刃，那世间还有什么感情是可靠的？
一个个问号，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理智。沈策偶尔在信息里流露出的、仿佛回到从前的温柔语气（“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与父母凝重而担忧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甚至产生了一丝可怕的念头：如果……如果我当时顺从一些，忍耐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不是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父母为她担惊受怕，让整个家庭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这种自我怀疑和动摇，比面对沈策直接的威胁时更让她痛苦。因为它动摇了她的根基——她对自我的认知，对爱情的信仰，对是非的判断。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是沈策发来的信息，时间已是凌晨。
【睡了吗？刚忙完，突然很想你。想起我们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的时候了。砚书，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我保证，以后都会好好的。】
这条信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砚书摇摇欲坠的防线。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仿佛看到了照片里那个温柔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疯狂的恶魔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回到从前？还可能回得去吗？
那些强迫、那些药物、那些威胁……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手腕上淡去的青紫，身体记忆深处的恐惧，都是无法抹去的证据！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知错了呢？万一他只是一时糊涂呢？
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着她。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内耗逼疯了。
“咔哒。” 一声极轻的开门声响起。
母亲苏晴端着一杯温牛奶，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显然没有睡，一直留意着女儿的动静。
“书书，怎么还没睡？喝点牛奶吧。”苏晴走进来，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揽住女儿颤抖的肩膀。她没有问为什么哭，只是用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这无声的安慰和包容，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林砚书冰封的心田。她靠在母亲怀里，压抑地啜泣起来。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哽咽着，问出了那个折磨她已久的问题。
苏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傻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个伤害你的人，是那个利用你的善良和感情的人。”
“可是……我们曾经那么好……”
“曾经的好，是真的。但后来的坏，也是真的。”苏晴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们不能用过去的美好，来为现在的伤害买单。判断一个人，要看他最低处在哪里，要看他如何对待你的‘不’。书书，你坚持保护自己，没有错。你的感觉，你的恐惧，都是真实存在的，值得被尊重。怀疑自己，正是他希望你有的状态，因为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控制你。”
母亲的话，像一盏灯，驱散了林砚书心中的部分迷雾。是啊，痛苦是真实的，伤害是真实的。不能因为曾经见过光明，就容忍黑暗的吞噬。
她抬起头，擦干眼泪，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睛，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清明。自我怀疑是陷阱，是施害者惯用的精神控制手段。她不能掉进去。
她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更需要铁一般的证据，来彻底斩断这纠缠不清的孽缘，也彻底说服那个曾经深爱过、如今备受煎熬的自己。
她拿起手机，没有回复沈策那条试图唤起美好回忆的信息，而是直接关机。
月光依旧清冷，但林砚书眼中的迷茫，开始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痛楚与坚定的光芒所取代。这场战争，不仅是对外，更是对内，是与自己内心软弱和幻想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