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书房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林砚书靠在椅背上,冷汗早已湿透衣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刚刚与沈策的对话,字字句句都在刀尖上跳舞,既不能暴露自己的清醒,又要从他看似关心的言语中榨取出有效信息。疲惫感深入骨髓,但她不敢松懈,强迫自己复盘每一个细节。
林华国则快步走到加密通讯设备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将通话要点、初步分析,连同新收到的葡萄园关联线索,发送给调查小组。核心任务依旧是:低调、迅疾地查明沈浩的底细,特别是其近期异常,并加强对废弃化工厂区的侦察与“赵老四”的追踪。
发送完毕,他才回身,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沉声道:“你做得很好。示弱和关心,让他放松了警惕,透露出一些关键信息。他反复强调让你‘好好休息’、‘乖乖吃药’,是在安抚,更是确认控制是否稳固。他主动提‘拜访赔罪’,既是试探你家态度,也可能在为进一步接触、甚至加强控制做铺垫。我们不能被动。”
林砚书揉了揉眉心,嘶哑开口:“爸,他提到沈浩和人打架,对方‘有背景’,他‘已摆平’。这话听着轻描淡写,但‘摆平’背后,恐怕不简单。普通冲突,用不着沈策,或者沈家亲自出手,还如此迅速彻底。沈浩……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你的直觉很准。”林华国目露赞许,“这句话暴露了沈家处理问题的手段和能量。沈浩,或许不仅仅是个麻烦的弟弟。”
就在这时,林华国的保密手机再次震动。他迅速查看,脸色微凝,走回低声交谈几句,旋即挂断。
“是调查组的最新进展。”他压低声音,神色严峻,“关于沈浩。一周前,他在酒店与人斗殴,将人打伤,本面临开除和报警。但就在昨天,事情被迅速压下,酒店改口私了,伤者改称自伤。不仅如此,沈浩还被调至行政总厨麾下,有培养迹象。这绝非寻常‘摆平’。”
林砚书心头一沉。这能量和速度,绝非普通家庭可为。
“还有,”林华国继续道,眼中锐光一闪,“我们的人设法调取了事发前后监控。发现斗殴当晚,有一名戴鸭舌帽、穿深色夹克的男子,在酒店后巷与沈浩有过短暂接触,递给他一个黑色小手提箱。沈浩接过时,情绪激动。画面模糊,但该男子身形与沈策高度相似,可走姿和小动作有细微差异。”
身形高度相似,细节却有差异!这与视频中那个冷酷的“沈少”特征高度吻合!是“影子”!他去找沈浩做什么?那个箱子里是什么?钱?威胁?还是别的?
“沈浩人呢?”林砚书急问。
“事情‘摆平’后,他立刻请假离开酒店,声称回老家。我们正在追查,但需隐蔽。”林华国顿了顿,语气更沉,“另一条线,沈浩近半年与一绰号‘泥鳅’的地下钱庄小头目有多次小额频繁转账记录。此‘泥鳅’,与邻省灰色产业牵连甚深。”
地下钱庄?灰色产业?沈浩一个厨师,怎会与此等人纠缠?欠债?涉黑?沈策的“摆平”,是否与此有关?沈浩的形象,瞬间从“毛躁弟弟”变得复杂可疑。他可能不仅是沈策的麻烦,更可能是沈家黑暗网络中一个薄弱环节,甚至是……突破口。
“沈浩可能是个关键点。”林砚书眼中闪过锐光,“如果他涉入麻烦,或知情甚多,沈策的‘摆平’就可能留下把柄。且从沈策语气看,他对这弟弟似有‘恨铁不成钢’的疏离,这或许可被利用。”
“有道理。但沈浩目前行踪不明,直接接触风险极大。我们暂按兵不动,继续深挖其社会关系、经济往来,尤其与‘泥鳅’及可能‘影子’的关联。同时,严密监控沈策,看他近期有无异常举动,特别是与沈浩或邻省方向的联系。”林华国思路清晰,随即看向女儿,语气凝重,“砚书,下次通话,需更加谨慎。若沈策再提沈浩,可适度表露关心,切勿主动深究,免其警觉。若他提‘来访’,设法拖延,理由需充分。你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我明白。”林砚书重重点头。她深知,自己此刻如履薄冰。沈策是明处的监视者与操控者,神秘的“影子”是暗处的毒蛇,而沈浩,则可能是打破僵局的钥匙,亦或是更危险的陷阱。
正当父女俩凝神分析之际,林华国的加密电脑发出轻微的提示音。他快步上前,点开一份刚解密传回的报告。目光扫过,他的眉头骤然紧锁,呼吸也重了一分。
“爸,怎么了?”林砚书察觉不对。
林华国将屏幕转向她,声音低沉而缓慢:“我们的人,通过特殊技术手段,对存储卡中‘沈少’的音频进行了更精细的声纹剥离和背景音分析。有了新发现。”
林砚书屏息凝神。
“在‘沈少’与下属对话的极细微背景杂音中,分析出一段被刻意压低的、几乎听不见的二次通话回声。技术还原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正在向‘沈少’远程汇报。”林华国指着频谱图上几乎平直的线段,旁边是还原后的文字,“汇报内容是:‘沈策少爷那边,对‘样品’的稳定性和长期影响仍有疑虑,要求再次推迟全面铺货,建议先进行小范围可控实验。’”
“沈策少爷?!”林砚书猛地抓住桌沿,指尖发白。这个称呼,以及汇报内容中提到的“样品”、“铺货”、“实验”,信息量巨大!
“从还原的音频语气和用词推断,‘沈少’并非沈策,而是另一地位相当、甚至可能更高的‘沈家少爷’。”林华国目光如炬,缓缓说道,“而汇报者称沈策为‘沈策少爷’,并提及他对‘样品’(极可能就是‘月光’)有疑虑,要求推迟铺货,进行小范围实验。这至少说明几点:第一,沈策知情,且对‘月光’的某些方面(可能是风险或效果)有顾虑,并非完全盲从。第二,他在这个网络中有一定话语权,能对‘铺货’计划提出异议。第三,他与这个‘沈少’(可能是其兄弟或堂兄弟)之间存在某种层级或协作关系,但并非完全一致,存在内部博弈。”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书房。它推翻了之前“沈策可能是主谋或核心”的部分极端猜测,但并未洗清沈策的嫌疑,反而将局面推向更复杂的深渊。沈策并非全然无辜,他深度参与,甚至可能对“月光”的某些危险性质有所了解并试图控制,但他似乎又不是最高决策者,他与那个更冷酷的“沈少”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关系。
“他……他知情,甚至有疑虑,却还是把‘月光’用在我身上……”林砚书的声音颤抖着,混合着巨大的失望、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这意味着,沈策对她的控制,是清醒的、有选择的恶。他可能权衡过风险,但依然选择将她作为“实验”或“控制”的对象。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林华国按住女儿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这份情报揭示了沈家内部可能存在派系或意见分歧,沈策的角色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他可能身不由己,也可能在扮演某种角色。但无论如何,他对你使用违禁药物,实施精神控制,这是不争的事实,其行为已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这份情报,也给了我们新的方向。沈策与‘沈少’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或许是可乘之机。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分歧,就有缝隙。沈浩,或许就是这缝隙中的一个点。”
他重新坐回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陷入沉思:“如果沈浩真的卷入了灰色地带,甚至与‘月光’网络有牵连,那么他对沈策的态度,就值得玩味。是依赖兄长庇护?还是对家族生意不满?或是自身也陷入困境?他与‘影子’的接触,是奉沈策之命,还是另有隐情?”
谜团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但核心的轮廓,却在层层剥开的迷雾中,逐渐显现。沈家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而沈策,究竟是这潭水中随波逐流的棋子,还是心怀鬼胎的操盘手之一?他与那个冷酷的“沈少”,与麻烦缠身的沈浩,与神秘的“赵老四”,究竟构成怎样一幅骇人听闻的图景?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特别是关于沈策在这个网络中的确切角色、他与‘沈少’的真实关系,以及沈浩的确切处境。”林华国最终决断道,“砚书,你与沈策的‘互动’仍需继续,但要更巧妙地引导话题,尝试在不引起他警觉的前提下,探听他对其家族生意、对‘弟弟’沈浩的真实看法,甚至……可以极谨慎地,流露一丝对‘家里事’繁杂的疲惫,观察他的反应。”
他看向女儿,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记住,你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任何感觉不对,立刻终止。我们不会用你的安全去赌任何情报。”
林砚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重重地点头。前方的路更加迷雾重重,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揭开沈家的黑幕,厘清沈策的真实面目,让所有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夜色更深,书房里的灯光却亮如白昼,照亮父女俩凝重而坚定的面庞。风暴将至,但他们已握紧手中的剑,准备刺破这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