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目光死死盯着李凤翔。
大堂的门被风吹开。
卷进几片雪花,落在李凤翔的蟒袍上,瞬间融化成水痕。
“公公若拿不出饷银,”周遇吉的声音带着寒意,“末将只能率将士们退回雁门关,再守下去,不是战死,是饿死!”
李凤翔抬手拂去蟒袍上的水痕。
从怀里掏出那枚鎏金令牌,放在桌上。
“周总兵请看。”
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篆字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周遇吉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皇爷亲赐的令牌,可调动山西境内所有卫所兵力,先斩后奏。”李凤翔缓缓收起令牌,“明日一早,你我并辔入城,自有分晓。”
次日天刚亮。
代州城门缓缓开启。
李凤翔一身簇新蟒袍,骑着匹枣红马,与身披盔甲的周遇吉并肩而行。
缇骑们分列两侧,飞鱼服在晨光里闪着暗纹。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敲出沉稳的声响。
沿街的百姓裹着破衣,缩在墙角偷看。
官兵们站在哨位上,眼神里满是好奇。
“那就是朝廷来的天使?看着倒不像来催命的。”
“别管像不像,能发饷才是真的!”
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马背上。
李凤翔像是没听见,指着前方的城楼问:“那便是边靖楼?”
周遇吉点头:“正是,此楼扼守雁门要道,登楼可俯瞰全城。”
两人策马登上城楼。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李凤翔扶着楼栏,目光扫过城外的难民营地。
又落回城内的豪宅区,那里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周总兵可知,代州最富的是谁?”
“还能有谁?翟堂那伙晋商。”周遇吉的语气带着愤懑,“他们垄断了边贸,和关外做生意,家里的银子堆成山,却连一粒粮食都不肯捐给军饷。”
李凤翔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咱家要的军饷,就在他们家里。”
周遇吉猛地转头,盔甲的铁片碰撞发出“咔嗒”声:“公公是说……抄家?”
“不是抄家,是清算通敌之罪。”李凤翔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这是东厂查到的,翟堂与范永斗勾结,常年给关外送铁器粮草,甚至传递军情。”
周遇吉接过纸条,看完后狠狠攥在手里,指节泛白:“狗贼!吃着大明的饭,砸着大明的锅!”
“要动他们,需周总兵全力配合。”李凤翔看着他,“今晚宵禁之后,动手。”
周遇吉重重点头:“末将愿听公公调遣!”
夜幕降临。
代州城实行宵禁,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士兵的梆子声断断续续。
城西的翟府却灯火通明。
朱红大门外站着十几个家丁,腰间佩刀,神色倨傲。
府内正厅里,翟堂斜靠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个美妾。
面前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周员外等三个商人围坐桌边,手里端着酒杯。
面前的戏子正唱着昆曲《牡丹亭》。
“那朝廷来的太监,听说昨天和周遇吉一起登了边靖楼?”周员外呷了口酒,语气不屑,“我看就是来装样子的,军饷?做梦!”
翟堂冷笑一声,捏了捏美妾的下巴:“周遇吉那匹夫,缺饷缺得眼睛都红了,也不敢动咱家一根手指头。”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这是五千两,明日送到总兵府,堵堵他的嘴,免得他来烦咱家。”
“翟兄高明!”另一个商人竖起大拇指,“不过闯逆快到了,咱们还是早点出城,去大同投奔姜总兵稳妥。”
“投奔姜镶?”翟堂嗤笑,“那蠢货迟早降闯,咱家早就和范永斗通过气了,等闯逆破了京师,咱们就去关外,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戏子的昆曲唱得靡靡,混着酒肉的香气飘出墙外。
与街面上的寒风形成诡异的对比。
没人注意到,府外的巷子里,缇骑和官兵正悄悄集结。
刀鞘裹着麻布,脚步轻得像猫。
三更时分,梆子声刚响过。
周遇吉的令旗一挥。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五百名精兵瞬间冲出巷子,将翟府团团围住。
弓箭搭在弦上,对准了府内的灯火。
家丁们顿时慌了,拔刀呵斥:“你们是哪个营的?敢围翟员外的府第,不想活了?”
周遇吉策马站在门前,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奉朝廷钦差令,捉拿通敌叛国的翟堂,尔等若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府内的灯火突然灭了。
紧接着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
片刻后,翟堂披着貂裘走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兵器的家丁,脸上满是嚣张:“周遇吉!你敢擅闯民宅?朝廷律法何在!”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扔在地上:“这里有一万两,够你手下弟兄们吃几顿饱饭了,赶紧带兵滚!”
周遇吉没弯腰,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凤翔在缇骑的簇拥下走来,蟒袍在夜里格外醒目。
“翟员外倒是清闲,”李凤翔的声音尖细,却带着穿透力,“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府里听戏喝酒?”
翟堂转头看到李凤翔,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镇定:“不知这位公公是?”
“司礼监秉笔太监,皇帝钦命钦差,李凤翔。”李凤翔一步步走近,脚下的靴子踩在银票上,“翟员外刚才说,要去关外投奔范永斗?”
翟堂的身子猛地一颤,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你……你胡说什么!咱家听不懂!”
“听不懂?”李凤翔拍了拍手,两个缇骑抬着一个木盒走来,打开后,里面全是书信和账本,“这是从你府中书房搜出来的,有你和范永斗的通信,还有给关外送铁器的账本,要不要给大伙念念?”
翟堂的脸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家丁们也吓得刀都掉了。
周遇吉看着那些书信,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李凤翔走到翟堂面前,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声音冰冷:“翟员外,你说……这些东西,够不够让你满门抄斩?”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进府门。
吹动了地上的银票,也吹动了李凤翔蟒袍的下摆。
翟堂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饶命……公公饶命……”
李凤翔松开手,直起身,看向周遇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缇骑们上前,将翟堂和家丁们按在地上。
锁链拖地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