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终于放下朱笔。
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
周奎的后背绷得更紧。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内衬的绸缎。
“一万两。”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众臣心上。
“国丈的‘心意’,朕收下了。”
他抬眼扫过群臣。
“既然国丈带了头,诸位也说说吧,各自能捐多少?”
陈演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臣愿捐五千两!”
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附和。
“臣捐三千两!”
“臣捐两千两!”
此起彼伏的捐输声里,朱由检的脸色越来越沉。
这些官员个个家资丰厚。
尤其是内阁次辅魏藻德,光是在江南就有几十倾良田,此刻却只报了三千两。
“魏大人。”
朱由检突然开口,目光锁定魏藻德。
“你去年买的苏州园林,花了三万两吧?”
魏藻德的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道。
“陛下…… 那是臣祖上传下的产业,并非新买……”
“是吗?”
朱由检抬手示意,王承恩立刻递上一本账册。
“这是东厂查到的账,苏州知府的回禀,那园林是你托人用三万两买下的,上个月还添了新的假山。”
魏藻德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陛下恕罪!臣…… 臣愿再加两千两!”
朱由检没再理他,转头看向王承恩。
“王督公,你呢?”
王承恩上前一步,捧着一个红布包袱,跪在地上。
“回皇爷,奴婢无儿无女,这是奴婢攒下的所有家当,白银五万两,还有京城外的三顷地契,尽数捐出,为军饷尽一份力!”
包袱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和泛黄的地契摆得整整齐齐。
众臣哗然,谁都没想到一个太监竟比朝廷重臣捐得还多。
李若链也跟着上前,将一本军籍册和银票放在地上。
“回陛下,臣愿捐白银三万两,臣名下的田产,尽数交由户部充作军饷!”
朱由检看着两人,眼眶微微发热。
“你们…… 都起来吧。”
他再看向周奎和众臣,语气里满是失望。
“国丈捐一万两,内阁大臣捐三五千两,倒是朕的家奴,捐出了全部身家!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忠君爱国’?”
周奎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朱由检猛地一拍御案。
“今日捐输,王承恩、李若链记头等功!周奎捐一万两,罚俸半年!魏藻德等捐输不足五千两的,各罚俸一年,明日午时前,足额银两务必送到户部!”
“臣等遵旨!”
众臣齐刷刷跪下,声音里满是惶恐。
暖阁的人散尽后,朱由检在御书房召见了户部尚书倪元璐。
倪元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官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躬身站在御案前。
“倪卿,国库还有多少存银?”
朱由检的声音带着疲惫。
倪元璐翻开账册,声音沉重。
“回陛下,国库现存白银四十二万三千两,粮草仅够京师和京营半月之用。代州那边每日需耗粮三千石,火药消耗更是巨大,照此下去,不出一月,军饷和粮草便会断绝。”
朱由检拿起账册,指尖划过 “四十二万三千两” 的数字,指节泛白。
“闯逆已破太原,宁武关是最后一道屏障,周遇吉那边绝不能断粮。”
朱由检放下账册,看着倪元璐。
“朕命你全权负责粮草筹集,务必凑出能支撑一年以上的粮草,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守住京师的粮道!”
倪元璐重重磕头。
“陛下放心!臣便是砸锅卖铁,也绝不会让前线将士断粮!只是……”
“只是那些勋戚世家不肯出力,是吗?”
朱由检替他说了后半句。
倪元璐沉默着点头。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倪元璐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倪卿清廉耿直,是大明的栋梁。朕信你,也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他从御案抽屉里取出一枚鎏金令牌,递给倪元璐。
“持此令牌,可调动顺天府所有粮仓,若有勋戚世家囤积居奇,可先斩后奏!”
倪元璐双手接过令牌,眼眶湿润。
“臣…… 臣肝脑涂地,亦难报陛下信任之恩!”
夜色渐深,御书房里只剩下朱由检、王承恩、李若链和英国公张世泽四人。
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四人的脸色忽明忽暗。
朱由检将一杯酒推到李若链面前。
“李卿捐出家产,又常年镇守锦衣卫,劳苦功高。这杯酒,朕敬你。”
李若链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信任,臣万死不辞!”
“京营提督吴襄,治军不严,克扣军饷,将士怨声载道。”
朱由检放下酒杯,语气斩钉截铁。
“朕决定,撤去吴襄提督之职,由英国公张世泽接任,总领京营军务!”
张世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陛下,臣…… 臣恐难当此任!”
“你能当。”
朱由检打断他,将一叠银票推过去。
“今日捐输的银两,尽数交由你掌管,给京营将士补发欠饷,淘汰老弱,重新整训!朕要的不是一支只会守城的军队,是一支敢出城野战,能挡闯逆的虎狼之师!”
张世泽看着桌上的银票,又看向朱由检坚定的眼神,重重磕头。
“臣遵旨!三月之内,必练出一支敢战之兵,若有差池,愿提头来见!”
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三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
“今日捐输,诸位也看到了。那些所谓的‘清流’,口喊忠君,实则个个贪生怕死,守着金山银山,看着大明亡国!”
王承恩躬身道。
“皇爷,东林党那群人,早就和勋戚世家勾结在一起,盘剥百姓,私藏财富,若不整治,军饷永无着落!”
朱由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
远处的钟楼传来三更的钟声,沉闷而悠长。
“朕以前总想着,给他们留几分情面,盼着他们能幡然醒悟。”
朱由检的声音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现在朕明白了,对豺狼讲情面,就是对大明的不忠!”
他转身看向三人,眼中闪烁着冷光。
“张世泽练军,倪元璐筹粮,王承恩、李若链,你们带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所有捐输不足的官员,还有那些宗室亲王、勋戚世家!”
“朕要知道他们每一分银子的来路,每一处田产的位置!”
“等宁武关的战事稳定,腾出手来,朕要一个个收拾他们!”
张世泽三人齐声跪地。
“臣(奴婢)遵旨!”
朱由检挥了挥手,让三人退下。
他独自站在御书房里,看着墙上悬挂的《大明疆域图》,手指缓缓划过 “京师” 二字。
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正盯着身下的猎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京城的屋顶,却盖不住御书房里那股即将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