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太和殿的雪还未清扫。
百官踩着积雪,缓缓往殿外走去。
朝服上的雪没抖干净,已然冻成了硬壳。
“刚才陛下那语气,真是吓死人了……”
礼部侍郎孙之獬缩着脖子,声音发颤。
“连陈首辅都被怼得说不出话,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旁边的御史陈默没接话。
他手攥着笏板,指节泛白。
昨晚东厂番役在他家门口转了两圈,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陈演走在最后,后背的朝服沾着雪,却没心思拍打。
他抬头看向东厂的方向,黑沉沉的门楼像只张开嘴的野兽。
他心里隐隐发慌:光时亨要是真招了,自己就全完了。
“首辅大人,”
薛凤翔追上来,工部尚书的官帽歪了半边。
“咱们…… 咱们得想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陛下一个个收拾了!”
陈演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
“慌什么?”
“晚上去柳泉居,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再议。”
薛凤翔连忙点头,脚步却还是虚浮,雪地里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东厂诏狱的地牢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
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光,铁链吊在半空,晃得人眼晕。
李景光被绑在刑架上,上衣被扒了,背上全是鞭痕。
血珠渗出来,冻成了暗红的冰粒。
“李御史,再不说,这‘烙铁烫肋’的滋味,你可得尝尝。”
东厂档头王三手里拿着块烧红的烙铁,热气烘得周围的雪都化了。
李景光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我说!我说!”
“我藏了五万两银票在府里的床板夹层里,还有三千两黄金,埋在后院的老槐树下……”
王三使了个眼色,番役记下地址。
“还有谁跟你一起贪腐?魏藻德、陈演,你跟他们有没有往来?”
“有!”
李景光连忙道。
“去年我帮陈演把江南的田产过户到他小舅子名下,他给了我一千两;魏藻德还让我帮他瞒报过江南的税银,也给了五百两……”
地牢另一头,光时亨被关在铁牢里,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幕。
他脸白得像纸。
他之前还想硬撑,可看到李景光的惨状,再想到自己藏在亲戚家的两万两银票,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王档头!我招!我全招!”
光时亨拍着牢门,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陈演和范永斗的联络暗号,还知道魏藻德偷偷给闯逆送过地图……”
暮色降临时,柳泉居的小酒馆里,煤炉没烧旺,屋里冷得像冰窖。
薛凤翔坐在角落,手里捧着杯凉透的茶,眼睛盯着门口,时不时搓搓手。
“薛大人,陈首辅怎么还没来?”
陈默坐立不安。
“我听说东厂的人已经去魏大人府里了,咱们会不会……”
“慌什么!”
薛凤翔打断他,却还是往门口看了一眼。
“陈首辅自有安排,再说,咱们这么多人,陛下总不能把六部尚书都抓了吧?”
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陈演裹着件厚棉袄走进来,脸上带着霜气,身后跟着个小厮,手里拎着个食盒。
“人都到齐了?”
陈演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碟小菜,却没人有心思吃。
“首辅大人,魏大人呢?”
薛凤翔问。
“不是说好了一起议吗?”
陈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慢慢嚼着。
“魏藻德?他不敢来,昨晚东厂去他家查了,虽然没搜到银票,可他已经吓破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默的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
“那…… 那咱们怎么办?陛下要重启西厂,还要抄咱们的家……”
“抄家?没那么容易!”
陈演放下筷子,眼神沉下来。
“咱们手里有兵,京营里还有不少咱们的人,实在不行,就……”
他话没说完,门帘突然被风吹开,雪粒子钻进屋里,落在桌上的菜碟里,化了一小片水。
陈演猛地住嘴,看向门口,见是个跑堂的路过,才松了口气。
“小声点!”
他压低声音。
“咱们得找个靠山,大同的姜镶跟咱们有交情,不行就…… 借兵过来,逼陛下收回成命!”
薛凤翔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
“姜镶远在大同,要是走漏消息,咱们就全完了。”
“走漏不了!”
陈演从怀里掏出封信。
“我已经让人送信去大同了,只要姜镶肯出兵,再联合宫里的懿安皇后,咱们就能……”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猫叫,陈演猛地抬头,看向窗户。
雪地里,一个黑影闪了过去,像是东厂番役的身影。
他连忙把信塞进怀里,对众人道。
“别议了,快散!明天朝会再想办法!”
众人慌慌张张站起来,有的碰倒了椅子,有的忘了拿官帽,乱作一团。
陈演最后一个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直发毛。
刚才那个黑影,到底看到了多少?
东厂的院子里,王承恩拿着李景光的招供信,躬身递给朱由检。
雪还在下,朱由检手里的信被雪粒子打湿了边角,他却没在意。
“李景光藏的五万两,找到了吗?”
“回皇爷,找到了,就在他床板夹层里,还有三千两黄金,也挖出来了,明天就送缴户部。”
王承恩道。
“光时亨也招了,陈演跟范永斗的联络暗号是‘风紧扯呼’,还帮范永斗送过大同的布防图。”
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柳泉居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
“陈演他们在柳泉居密谋,你派人盯着了?”
“派了,”
王承恩道。
“番役看到他们提到‘姜镶’‘借兵’,还拿出了一封信,像是要勾结大同的兵。”
朱由检的手指攥紧,信纸上的字被捏得变了形。
“好啊,朕没清算他们,他们倒想勾结外兵逼宫!”
他转身往御书房走,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雪,留下一道痕迹。
“让李若链准备好锦衣卫,明天朝会,朕要让陈演他们,知道什么是谋逆的下场!”
“奴婢遵旨!”
王承恩躬身领旨。
雪越下越大,把东厂的灯笼光都染成了白色。
朱由检走在前面,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挺拔,又格外孤独。
他知道,明天朝会,将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能不能救大明,他心里也没底。
只是,他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