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未出口。
多尔衮突然抬手打断,指节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图。
“先生的意思,本王懂了。”
他抓起桌上的旱烟袋。
亲兵连忙上前点燃火绒。
烟丝燃烧的滋滋声在书房里格外清晰。
“但这事不能只听你一个人的,传洪承畴进来。”
门外的亲兵应声而去。
没半柱香的功夫,就引着洪承畴走了进来。
洪承畴身着藏青色锦袍,腰束玉带。
进门后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几分拘谨。
“臣洪承畴,参见摄政王。”
多尔衮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吧,找你来,是商议入关的大事。”
洪承畴谢座后坐下。
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地面,不敢与多尔衮对视。
范文程见洪承畴来了,清了清嗓子。
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一遍。
“洪大人,我认为我军应先稳扎稳打,派使者联络山海关的吴三桂。”
“他镇守山海关,手握关宁铁骑,若能说降他,我军可长驱直入;即便不能,也能威慑他按兵不动,避免腹背受敌。”
多尔衮抽了口旱烟。
烟雾缭绕中看向洪承畴。
“洪大人,你觉得范先生的计策如何?”
洪承畴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声音平淡。
“范大人所言极是,吴三桂素有‘辽东铁壁’之称,联络他确实是稳妥之策。”
他话里全是附和,却没提半个具体执行的建议,显然是想明哲保身。
多尔衮的眼神冷了下来。
将旱烟袋往烟灰缸里一磕,火星溅起。
“稳妥?当年洪大人守松山时,也是这般稳妥,最后还不是降了我大清?”
洪承畴的手猛地一颤。
茶杯里的茶水溅在锦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多尔衮从抽屉里拿出一方绣着玉兰花的手帕,扔在洪承畴面前的桌案上。
“这方手帕,洪大人应该认识吧?”
洪承畴低头看去。
手帕的针脚细密,边角绣着一个 “玉” 字,正是他上次与孝庄心腹苏茉儿密谈时,不小心遗落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猛地起身跪地。
“摄政王明鉴!臣绝无二心!”
“起来吧。”
多尔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本王没说你有二心,只是提醒你,在盛京,什么事都瞒不过本王的眼睛。”
洪承畴站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再也不敢含糊其辞。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了片刻。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山海关西侧的蓟州、密云一带。
“范大人的计策太稳,稳到会错失良机!”
范文程眉头一皱。
“洪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当然。”
洪承畴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吴三桂虽强,但他与闯逆有杀父之仇,必然不会轻易降闯,短时间内定会死守山海关。”
“可他也绝不会轻易降我大清,毕竟他是明廷的总兵,若贸然联络,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崇祯催他驰援京师。”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做?”
“绕过去!”
洪承畴的手指重重砸在蓟州的位置。
“集结八旗精锐,绕过山海关,从蓟州、密云的隘口突入,直扑京师!”
“如今明廷的精锐都在宁武关血战,京师空虚,我军一到,必定能一战而下!到时候吴三桂孤立无援,不降也得降!”
范文程猛地拍案而起,嗤笑道。
“荒谬!蓟州、密云一带山高路险,若遇埋伏怎么办?粮草补给跟不上,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你懂什么!”
洪承畴也动了怒。
“我在明廷为官多年,蓟州的防务我一清二楚!那些隘口的守军都是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
“至于粮草,我们可以就地取粮!如今中原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只要我们打出‘吊民伐罪’的旗号,不愁没有粮草!”
范文程指着洪承畴的鼻子。
“你这是把我大清的精锐往火坑里推!你本是明臣,怕是想借我军之手,给明廷报信吧?”
“你血口喷人!”
洪承畴气得脸色涨红。
“我若有异心,何必在此献计?不如直接逃回明廷!”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
多尔衮却始终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等两人吵累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都住嘴。”
范文程和洪承畴立刻闭了嘴,垂手站在一旁。
“洪大人的计策虽险,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多尔衮将旱烟袋放在桌上。
“范先生的担忧,也确实该防。”
他看向范文程。
“范先生,你负责粮草补给,按洪大人说的路线,测算出所需粮草和转运方案,明日给我。”
范文程一愣,随即躬身应道。
“臣遵旨。”
多尔衮又看向洪承畴。
“洪大人,你负责绘制蓟州、密云的详细地形图,标注出所有隘口和可能的埋伏点,午时前交到我手上。”
洪承畴也躬身道。
“臣遵旨。”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多尔衮挥了挥手,眼神里藏着一丝算计。
两人先后走出书房。
洪承畴走在后面,出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见多尔衮投来的审视目光。
他连忙低下头,快步离开。
走到王府外的巷口,洪承畴停下脚步。
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刚才的计策,看似冒险,实则藏着后手。
蓟州的守军虽弱,但他早已暗中联络了几个旧部。
到时候只要稍作布置,就能让清军的 “奇袭” 变成 “慢攻”。
书房内,多尔衮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拿起那方绣着玉兰花的手帕,手指摩挲着绣纹。
亲兵走进来,低声道。
“王爷,需要派人盯着洪大人吗?”
“不必。”
多尔衮将手帕扔回抽屉。
“范文程会盯着他的,他们两个,本就是最好的牵制。”
他重新看向地图,手指从蓟州划到京师,又划到宁武关。
“洪承畴的计策,改一改就能用。”
多尔衮喃喃自语。
“精锐要带,但必须留一半在盛京防备蒙古;粮草要就地取,但必须派亲信监管,绝不能让他暗中动手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盛京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野心。
“传我命令,让镶黄旗、正白旗今夜集结,粮草按洪承畴的法子备,但行军路线……”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行军路线改成先取遵化,再攻京师,让范文程和洪承畴各带一队亲兵随行,谁也别想脱离本王的掌控!至于宁武关的周遇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