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京城西巷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几家紧闭的门窗后,偷偷探出半张脸。
巷口传来的马蹄声轻得像猫步,却让墙根下缩着的百姓心头发紧。
“是东厂的番子!”
穿短打的小伙子捂住嘴,声音压得极低。
他身边的老妇人往阴影里缩了缩,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攥着衣角。
“深更半夜的,这是要抄谁家?”
说话间,数十名黑衣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围住了翁府大门。
腰间的绣春刀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寒芒,吓得偷看的百姓赶紧低下头。
“是翁院判的家!”
白发老者袁班站在自家客栈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刚从南方赶来,本想探望故友翁炳实,却只听到对方染疫身亡的消息。
此刻看到东厂番子围府,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翁府内突然传来踹门声,紧接着是女子的哭喊和男子的求饶。
不多时,两名番子拖拽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女子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正是翁炳实的遗孀谢氏。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声音尖利却透着心虚。
旁边的男子被捆得结结实实,脑袋耷拉着,浑身瑟瑟发抖。
“这不是翁院判的遗孀吗?”
“那男的是谁?看着面生得很!”
“深更半夜被东厂这么抓走,怕是没好事!”
墙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带着惊恐和好奇。
袁班看着谢氏的模样,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想起翁炳实生前的模样,那人医术精湛,待人宽厚。
瘟疫爆发后整日奔波在街头,免费为百姓施药。
多少穷苦人靠着他的药方捡回一条命,可他自己却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翁兄一生行善,怎么娶了这样的妻子?”
袁班低声叹息。
身后的客栈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住店的客商正收拾行囊,满脸慌张。
“听说闯逆快打到城下了,这京城待不得!”
“再加上这瘟疫,留在这儿就是等死,咱们赶紧往南逃!”
客商们的话让袁班转过身。
他走到客栈大堂,看着乱作一团的众人,突然开口。
“诸位,京城虽危,却不是逃就能躲过的。”
袁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众人停下动作,看向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在下袁班,行医数十载,与翁炳实翁兄是故交。”
“翁兄为治瘟疫操劳而死,如今瘟疫未平,奸人未除,我怎能弃城而逃?”
一名客商皱起眉头。
“老先生,不是我们贪生怕死,这瘟疫太凶,东厂又如此行事,留在这儿就是自寻死路!”
“是啊,闯逆大军压境,朝廷自顾不暇,咱们这些百姓还是保命要紧!”
袁班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瘟疫再凶,总有医治之法;乱军再猛,总有抵御之策。”
“翁兄的学生吴又可先生正在京营主持治瘟,我这就去找他,哪怕只能多救一人,也对得起翁兄的在天之灵!”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一名年轻的药童放下包袱。
“袁先生说得对,我爹就是被翁院判救的,我跟您一起留下!”
“我也留下!家里的药铺还能派上用场!”
“算我一个,总不能看着乡亲们等死!”
原本慌乱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脸上露出决绝之色。
袁班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眶微热。
乱世之中,总有人愿意逆流而上,这或许就是大明最后的希望。
东厂衙署内,烛火通明。
王承恩一身绯色蟒纹官服,坐在正堂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案几上的茶杯被他猛地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刺耳。
“废物!都是废物!”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吓得堂下的番子们纷纷跪地。
“翁炳实死了这么久,你们居然半点异常都没查到!”
“若不是皇爷下令彻查,这御医被害的真相,岂不是要永远埋在地下?”
掌刑千户李有成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督公息怒,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还请督公再给一次机会!”
王承恩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案几。
“皇爷复设东厂,是让咱家替他盯着朝堂内外的魑魅魍魉!”
“如今倒好,太医院出了谋害御医的奸人,京营的药里被人下毒,咱家居然一无所知!”
“这要是传出去,东厂的脸面往哪儿搁?咱家还有何颜面去见皇爷?”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蟒纹在烛火下扭曲蠕动。
“告诉你们,这案子要是查不出个结果,咱家先拿你们开刀!”
“属下遵令!”
番子们齐声应答,声音里满是恐惧。
王承恩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稍缓。
“锦衣卫那边已经动了,李若链亲自带着缇骑查刘御医的行踪。”
“内厂和西厂的人也在暗中打探,这案子牵连甚广,谁也不许掉以轻心!”
“但凡有半点线索,立刻上报,敢有隐瞒者,凌迟处死!”
李有成连忙叩首。
“属下明白,这就去提审李善财和谢氏,定要问出幕后主使!”
王承恩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
“去吧,咱家在这儿等着。”
“记住,东厂的刑具,可不是摆设!”
东厂大牢的刑讯室里,血腥味和铁锈味混杂在一起。
李善财被绑在刑架上,衣衫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李有成手持皮鞭,站在他面前,眼神冰冷。
“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是谁让你勾结谢氏,谋害翁院判?”
李善财浑身发抖,脸上布满泪痕,原本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殆尽。
“大人饶命!我都说!我都说!”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确实是太医院一个大人的远亲,但我真正的靠山,是…… 是冷宫的李康妃!”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让刑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有成瞳孔骤缩,上前一步。
“你再说一遍!哪个李康妃?”
“就是前朝的李康妃!”
李善财喘着粗气,不敢隐瞒。
“我是她的同父异母弟弟,当年她得势时,我跟着沾了不少光。”
“后来她被打入冷宫,我就一直想帮她复位,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李有成眉头紧锁,他当然知道李康妃的来历。
那位前朝妃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涉足移宫案,打死天启帝生母,还巴结过魏忠贤和客氏。
崇祯登基后念及皇家颜面,没取她性命,只是将她打入冷宫,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心。
“翁院判碍着你们什么了?为何要杀他?”
李有成继续追问,手中的皮鞭微微抬起。
李善财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
“康妃娘娘说,翁炳实医术高明,在民间威望太高,朝廷上下都信任他。”
“如今瘟疫横行,只要除掉他,再破坏吴又可的治瘟大业,京城必定大乱。”
“到时候人心惶惶,她就能趁机联络旧部,复位夺权!”
“那刘御医,也是康妃娘娘早年安插在太医院的人!”
李有成听完,立刻转身往外走。
他要把这个惊天秘密,立刻禀报给王承恩。
东厂正堂内,王承恩听完李有成的禀报,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坐在案几后,手指紧紧攥着胡须,眼神深邃。
李康妃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谋害御医,破坏抗疫,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督公,要不要立刻禀报皇爷?”
李有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承恩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暂时不必。”
“这李康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人脉错综复杂,贸然禀报,怕是会打草惊蛇。”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更何况,咱家总觉得,这李康妃背后,怕是还站着……”
李有成心中一紧。
“督公的意思是,还有更大的鱼?”
王承恩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
“传咱家的命令,继续提审李善财和谢氏,务必问出李康妃的所有同党。”
“另外,派人严密监视冷宫,一举一动都要禀报。”
“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全部暗中联动,顺着刘御医这条线,往下查!”
李有成躬身应道。
“属下遵令!”
王承恩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总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李康妃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势力?
他们的最终目的,仅仅是让李康妃复位吗?
这些问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而此刻的他并不知道,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场牵扯朝堂内外、关乎大明存亡的巨大阴谋,正在缓缓拉开帷幕。
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个暂时隐瞒的决定,将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京城的水,怕是比咱家想象的,还要深啊……”
王承恩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