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的大帐里,烛火已烧得只剩半截。
油光在铜制烛台上凝结成块,映着帐内凝重的气氛。
他刚下达抢粮的命令。
帐帘便被寒风掀开,范文程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
他的脸色比帐外的积雪还白。
“摄政王!不好了!”
“去抢粮的镶白旗队伍,在锦州外围被明军埋伏了!”
范文程声音发颤,手里的军报都在抖动。
多尔衮猛地抬头。
揉着眉心的手停在半空。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明军?谁带的兵?”
“咱们的探马不是说锦州守军只剩残兵了吗?”
“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
范文程将军报递过去。
“他们像是早有准备,设了三道绊马索,还埋了火药桶。”
“咱们折了三百多弟兄,粮草一粒没抢到,连带队的佐领都战死了!”
多尔衮一把抓过军报。
借着微弱的烛火翻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写着 “死伤三百余,无粮草归”,末尾盖着吴三桂的将印。
“啪!”
多尔衮将军报拍在案上。
桌上的茶碗都震得跳起来,茶水洒了一地。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吓得连忙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却没人敢进来。
就在这时,另一名谋士宁完我也走了进来。
他躬身道:“摄政王,金州传来急报。”
“镶蓝旗的旗人因缺粮闹了起来。”
“还有几个牛录联合当地汉人乡绅,占了金州城的粮仓,说是要‘自给自足’!”
“反了他们!”
多尔衮低吼一声。
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炭盆。
火星溅在羊毛地毯上,烧出几个小黑洞。
宁完我低头盯着那些火星。
声音压得更低。
“还有蒙古察哈尔部那边,派人来传话。”
“说要是再不给他们过冬的粮草,就不再和咱们结盟,还要把咱们的商队扣下来。”
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烛火 “噼啪” 的燃烧声。
多尔衮走到帐边。
掀开厚重的毡帘。
外面的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发丝乱飞。
营地里一片死寂。
只有零星的篝火在雪地里跳动。
远处的帐篷里,隐约传来士兵的咳嗽声和抱怨声。
他派去抢粮的队伍,是镶白旗最精锐的勇士。
却连明军的防线都没冲破。
金州的叛乱,是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的人搞出来的。
明摆着是借缺粮给自个儿难堪。
蒙古部落见风使舵,更是雪上加霜。
“摄政王,不能再耗了!”
范文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咱们这次入关带了五万兵马,如今粮草只够撑五天。”
“要是再等下去,不用明军来打,弟兄们就得冻饿而死!”
多尔衮没说话。
目光落在远处的锦州城方向。
黑漆漆的城墙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筹划了半年的入关大计。
本想借着大明内忧外患的机会捞一笔。
没想到崇祯动作这么快,不仅肃清了京畿的贪腐,还调吴三桂的铁骑回防锦州。
“大哥!不能撤!”
帐帘被再次掀开,豪格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脸上满是通红。
“咱们举族出动,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怎么对八旗的弟兄们交代?”
“我带正黄旗去攻锦州,就算拼光了,也要抢回粮草!”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一直对多尔衮的摄政王位置虎视眈眈。
这次入关更是憋着想立战功。
他刚说完,就被范文程拉住。
“肃亲王,不可!”
“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战斗力极强,咱们现在缺粮少药,去了就是送死!”
“送死也比当逃兵强!”
豪格甩开范文程的手。
指着多尔衮的鼻子吼道。
“都是你犹豫不决!”
“要是早几天强攻锦州,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多尔衮猛地回头。
眼神里的寒意让豪格都打了个寒颤。
“你想强攻?”
多尔衮一步步走到豪格面前。
身高优势让他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那你告诉我,正黄旗还有多少能打仗的弟兄?”
“粮草够不够支撑你攻到锦州城下?”
“要是败了,你拿什么赔给八旗子弟?”
豪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昨晚去正黄旗的营地看过。
弟兄们大多穿着单衣,冻得直跺脚。
不少人还得了风寒,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
“摄政王,金州的叛乱不能不管啊。”
宁完我适时开口。
“济尔哈朗虽然没明着出面,但那些闹事的旗人,都是他的心腹。”
“要是放任不管,其他旗说不定也会跟着学。”
多尔衮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神里的焦虑已经被冷静取代。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张羊皮地图。
手指在锦州到金州的路线上划过。
攻锦州,打不过吴三桂。
守营地,没粮草。
平叛乱,会引发八旗内斗。
找蒙古部落借粮,大概率会被敲竹杠。
所有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只剩下一条 —— 撤。
“传朕的命令。”
多尔衮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镶黄旗、正白旗负责断后,防备吴三桂追击。”
“镶蓝旗即刻启程,去金州平定叛乱,只抓为首的几个,其余人既往不咎。”
“蒙古部落那边,派使者送五十匹战马过去,稳住他们。”
范文程眼睛一亮,连忙道。
“摄政王英明!”
“这样既能震慑内部,又能防备明军,还能稳住盟友!”
豪格却急了。
“那咱们就这么撤了?”
“入关一趟,连山海关的影子都没摸到,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也得咽!”
多尔衮瞪了他一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要是咱们五万弟兄都折在这里,八旗就完了!”
“等明年开春,粮草充足了,咱们再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看向帐外的夜色。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传令下去,三更时分,全军拔营,向北撤退!”
宁完我躬身道。
“摄政王,那锦州的明军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吴三桂不敢追。”
多尔衮冷笑一声。
“他的关宁铁骑虽然能打,但兵力不足。”
“只要咱们的断后部队摆开阵势,他只会以为咱们有埋伏,不敢贸然出击。”
范文程连忙道。
“臣这就去安排传令兵,确保各旗都收到命令!”
他转身要走,却被多尔衮叫住。
“等等,告诉各旗旗主,谁敢私自抢掠百姓,或者拖延撤退,朕定斩不饶!”
“臣遵旨!”
范文程快步离去。
帐内只剩下多尔衮和豪格。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
豪格踢了踢地上的炭盆。
沉声道。
“你这是向崇祯服软了?”
“我告诉你,我正黄旗的弟兄,绝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
“你敢抗命?”
多尔衮眼神一厉,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豪格梗着脖子,却没再说话。
他知道,多尔衮的话没错,现在撤退是唯一的选择,可心里的憋屈却像火一样烧着。
三更时分,营地里响起了集合的号角声。
士兵们裹紧了单薄的衣衫,背着残缺的兵器,在雪地里排队。
不少人脸上满是消沉,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咳嗽声在夜色里回荡。
多尔衮骑着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八旗大军。
他回头看了一眼锦州城的方向。
黑漆漆的城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豪格愤怒的嘶吼。
“多尔衮!你今天撤了,他日再想入关,就没这么容易了!”
多尔衮没有回头。
只是举起马鞭,指向北方。
声音洪亮如雷,传遍了整个队伍。
“撤军,出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