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宫门口的石狮子,发出 “呜呜” 的声响。
方正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着李若链凝重的神情,再想想太原城里的危局,突然觉得,这初秋的夜,已经冷得刺骨了。
两人拱手作别,各自翻身上马,马蹄声在宫道上渐行渐远。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太和殿的铜钟已经敲了三下。
朱由检穿着衮龙袍,一步步走上丹陛,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文武百官早已列队完毕,朝服的皂色在烛火下泛着暗光。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站在文官队列的前排,手里攥着一份奏疏,指节泛白。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自崇祯十七年局势恶化,文官集团就一直提议 “太子南迁”,可陛下始终含糊其辞。
今日早朝,他要再提此事,探探这位年轻天子的底。
“陛下驾到 ——”
王承恩的尖细嗓音划破殿内的寂静。
百官齐刷刷跪下,山呼万岁。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李邦华身上。
他知道,这老狐狸要发难了。
果然,百官起身刚定,李邦华就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邦华展开奏疏,朗声道:“如今闯逆渡过黄河,太原危急,京师震动。为保宗庙社稷,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遣太子前往南京监国,以留后路!”
话音刚落,文官队列里立刻有几人附和:“臣附议!”
“南京乃龙兴之地,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太子南迁实为万全之策!”
朱由检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他没有看那些附和的官员,而是盯着李邦华:“李卿,你可知永乐爷为何迁都北京?”
李邦华一愣,没想到陛下会问这个。
“回陛下,永乐爷迁都北京,是为‘天子守国门’。”
“既然知道是天子守国门,那太子南迁,算什么?”
朱由检放下茶杯,声音陡然提高,“朕在京师,太子却去南京,这是要告诉天下人,大明要弃守北京了吗?”
李邦华的脸白了白,强辩道:“陛下,臣是为宗庙社稷着想,并非要弃守北京……”
“为宗庙社稷着想?”
朱由检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京营提督吴襄,“那朕倒要问问李卿,京营在册一万两千人,实际能战者不足三千,这事你知道吗?”
“臣…… 臣略知一二。”
李邦华的声音发虚,京营腐败是公开的秘密,可没人敢在早朝上当面提及。
“略知一二?”
朱由检冷笑一声,“去年京营冬衣采购,你门生张慎言负责监工,每领棉衣克扣三钱银子,前后贪墨两万两,这事你也略知一二?”
李邦华的身子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事他确实知道,还帮张慎言压下去了,陛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陛下,臣…… 臣不知此事!”
李邦华连忙跪地,“张慎言若真有贪墨之举,臣恳请陛下严查!”
朱由检没有再逼他,只是看向吴襄:“吴卿,京营整顿已有三日,进展如何?”
吴襄连忙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臣已核实兵册,虚额九千余人,其中勋戚子弟三百余人,官员家奴一千二百余人,臣正准备上奏,请陛下处置。”
“很好。”
朱由检点点头,“朕给你权限,勋戚子弟也好,官员家奴也罢,凡是挂名领饷者,一律裁撤!”
“谁敢阻拦,以通敌叛国论处!”
殿内一片死寂。
百官看着陛下冰冷的眼神,没人敢再说话。
他们突然发现,眼前的崇祯,再也不是那个被文官拿捏的天子了。
朱由检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朕在此立誓,朕在,北京就在!谁敢再提南迁,以谋逆论处!”
说完,他转身就走,龙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留下满殿的寂静。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脱下衮龙袍,换上常服。
方正化和李若链早已候在殿内,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免礼。”
朱由检走到御案后坐下,“早朝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回皇爷,奴婢听说了。”
方正化上前一步,“陛下今日震慑群臣,那些文官再也不敢妄提南迁了。”
“震慑只是暂时的。”
朱由检揉了揉眉心,“东林党盘踞朝堂多年,盘根错节,不是一次早朝就能打垮的。”
他看向李若链:“锦衣卫那边,查贪腐的事进展如何?”
李若链躬身道:“回陛下,臣已查清张慎言贪墨京营冬衣一事,证据确凿,还查到他与英国公张世泽勾结,挪用漕运银子十万两。”
“很好。”
朱由检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把证据收好,先不处置他们。”
“朕要的不是一两个贪官,是要抓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不敢再阻拦朕的事。”
方正化连忙道:“皇爷英明。奴婢这边也有进展,御马监已接管京营巡捕,查到五名巡捕头目私放盗贼,收受保护费,奴婢已把人拿下了。”
“处置得好。”
朱由检点点头,“京营是京师的屏障,御马监掌兵,锦衣卫查贪,你们两个要互相配合,尽快把京师的防务抓起来。”
“朕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朕要看到京营有新气象,锦衣卫要拿出一份贪官名单!”
“臣(奴婢)遵旨!”
两人齐声应道。
这时,周皇后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轻声道:“陛下,刚炖好的莲子羹,您喝点润润喉。”
朱由检接过碗,看着皇后眼下的乌青,心里一暖。
“皇后也没休息好?”
“陛下为国事操劳,臣妾怎能安心休息。”
周皇后坐在他身边,“早朝的事臣妾听说了,陛下做得对,南迁只会让人心涣散。”
朱由检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有皇后支持,朕心里更有底了。”
周皇后微微一笑,起身道:“陛下和两位大人议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周皇后离开后,朱由检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
他从御案抽屉里拿出一份密报,递给李若链:“这是代州送来的密报,周遇吉已经率军驰援太原,可闯逆兵力太多,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李若链接过密报,看完后脸色凝重:“周总兵只有五千兵力,闯逆却有十万大军,硬拼不是办法。”
“朕知道。”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点了指代州,“周遇吉是大明少有的忠勇将领,他守住一天,朕就能多争取一天时间整顿防务。”
“方正化。”
“奴婢在。”
“你从御马监调两千石粮食,五百套棉衣,派心腹快马送给周遇吉。”
朱由检的声音很沉,“告诉周遇吉,朕在京师等着他的捷报,大明不会忘了他的忠勇!”
“奴婢这就去办!”
方正化躬身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朱由检又看向李若链:“大同总兵姜镶、宣府总兵王承胤,这两个人你要重点盯着。”
“历史上,这两人都是李自成一到就投降的主,朕不能让他们坏了大事。”
“臣明白,臣会派锦衣卫密探盯着他们的动向。”
李若链躬身道。
这时,王承恩急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皇爷,锦衣卫密探送来急报!”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呈上来!”
王承恩双手递上密报,声音发颤:“是…… 是代州方向的急报。”
朱由检一把抓过密报,展开。
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的:“代州外围失守,周遇吉退守宁武关,闯逆大军围城,危在旦夕!”
朱由检的手猛地攥紧,密报的边角被捏得变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宁武关是太原到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
宁武关一破,李自成的大军就能长驱直入,直逼京师!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若链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着陛下紧绷的背影,知道最危急的时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