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翔提着沾满夜露的官服下摆,跌跌撞撞冲出皇宫。
他亲自将敕令交给山海关驿卒,看着驿马消失在夜色里,才松了口气。
刚转身,就见王承恩的贴身小太监站在身后,躬身道:“李公公,督公让奴婢转告您,皇爷在冬暖阁召见,请您即刻过去。”
李凤翔的心猛地一沉。
刚送完催兵敕令,又被紧急召见,难道出了变故?
他不敢耽搁,跟着小太监往冬暖阁走,脚下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冬暖阁外,方正化正站在廊下等候,见他过来,连忙递了个眼神,嘴角紧抿。
李凤翔心里更慌了,跟着方正化走进阁内。
阁内炭火正旺,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压抑。
朱由检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龙袍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奴婢李凤翔,叩见皇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凤翔连忙跪地,额头贴地,手心全是冷汗。
“起来吧。”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吴三桂那边,安排妥当了?”
“回皇爷,奴婢已亲手将敕令交给驿卒,八百里加急,明日晌午就能到山海关。”
李凤翔躬身回话,不敢抬头。
朱由检转过身,走到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一份奏疏:“周遇吉的奏报,你们看了吗?”
方正化连忙道:“回皇爷,奴婢看过了,周总兵在宁武关血战,斩杀闯逆数千人,忠勇可嘉。”
“忠勇?”
朱由检挑了挑眉,“他擅杀朝廷使者熊通,也算忠勇?”
李凤翔的心咯噔一下。
熊通是朝廷派去招抚李自成的使者,上周被周遇吉在宁武关斩杀,这事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争议。
他偷瞄了一眼方正化,见对方低着头,连忙道:“皇爷,周总兵擅杀朝廷使者,恐有不妥,不如……”
“不如什么?”
朱由检猛地一拍御案,朱笔都震掉在地上,“熊通拿着朕的旨意,却私通李自成,要献宁武关求富贵,这样的叛徒,不该杀吗?”
李凤翔吓得膝盖一软,连忙跪地:“皇爷息怒!奴婢愚钝,不知其中内情!”
“你当然不知。”
朱由检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是东厂查到的密报,熊通与李自成的谋士牛金星早有勾结,书信都在这里。”
王承恩适时上前,将一叠书信放在案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抄录的。
李凤翔探头一看,信上果然有熊通与牛金星的通信,字里行间全是献关投敌的谋划。
“周遇吉斩杀叛徒,守住宁武关,这才是朕的忠臣!”
朱由检的声音提高了些,“那些朝堂上指责他的文官,怕是和熊通一样,心里打着投降的算盘!”
李凤翔连忙改口:“皇爷英明!周总兵忠勇过人,斩杀叛徒,实乃大功一件!”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方正化站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眼里满是庆幸。
“朕召你们来,不是为了周遇吉。”
朱由检拿起案上的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枚鎏金令牌,刻着 “如朕亲临” 四个大字,“是为了军饷。”
李凤翔和方正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王鳌永抄家的银子不是够了吗?
“王鳌永的二十三万两,看着不少,却只够京营三个月的军饷。”
朱由检的声音沉了下来,“周遇吉在宁武关粮草耗尽,将士们只能吃树皮,朕这个皇帝,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李凤翔连忙道:“皇爷仁厚,只是国库空虚,臣等……”
“国库空虚,有些人却富得流油。”
朱由检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东厂查到,山西以范永斗为首的八家晋商,常年给李自成走私粮草、铁器,甚至传递军情,他们的家产,比国库还富!”
方正化的身子猛地一震:“皇爷是说…… 要查抄晋商?”
“不是查抄,是清算!”
朱由检将鎏金令牌扔给李凤翔,“朕任命你为钦差,带着御马监的五百精兵,以‘押送军饷’为名,前往山西。”
“到了宁武关,立刻联合周遇吉,将范家等八家晋商全部控制!”
李凤翔接住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山西是晋商的地盘,范家更是手眼通天,勾结地方官员,这一去简直是虎口拔牙!
“皇爷,范家势力庞大,地方官恐会阻拦……”
“阻拦?”
朱由检冷笑一声,“朕给你的令牌,可调动山西境内所有卫所兵力,谁敢阻拦,以通逆论处,先斩后奏!”
李凤翔的眼睛瞬间亮了。
先斩后奏!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权力!
他原本以为是去送死,没想到是去执掌生杀大权,查抄富可敌国的晋商!
“奴婢谢皇爷隆恩!”
李凤翔 “噗通” 一声跪下,重重磕头,“奴婢愿为皇爷赴汤蹈火,若查抄不利,甘受凌迟之罪!”
“起来吧。”
朱由检扶起他,“王承恩会给你东厂查到的证据,你到了山西,务必与周遇吉同心协力,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
离开冬暖阁,李凤翔揣着令牌,脚步都有些飘。
刚走到宫门口,就见王承恩的轿子停在路边,贴身小太监上前道:“李公公,督公请您到东厂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李凤翔不敢怠慢,跟着小太监往东厂而去。
东厂衙署的正堂内,烛火通明。
王承恩坐在虎皮椅上,穿着提督东厂的蟒袍,眼神锐利如刀,与在皇爷面前的恭顺截然不同。
“奴婢李凤翔,参见督公!”
李凤翔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恭敬。
“免礼。”
王承恩指了指面前的茶碗,“坐下说。”
李凤翔刚坐下,就听王承恩道:“皇爷让你去山西,你可知此行的重中之重是什么?”
“回督公,是查抄晋商,筹集军饷。”
李凤翔连忙回道。
“错!”
王承恩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碗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是守住宁武关!查抄晋商只是手段,让周遇吉有粮有饷,挡住李自成,才是皇爷的本意!”
李凤翔的身子一僵,连忙起身:“奴婢知错!”
“你不仅知错,还要记住一句话。”
王承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了些,“你是为天子效力,不是为咱家效力,更不是为了你自己捞好处!”
“那些晋商的银子,是军饷,是将士们的命,一分一毫都不能贪!”
他从袖中拿出一叠卷宗,扔在桌上:“这是范家通敌的证据,有他们与牛金星的通信,有走私粮草的账本,还有勾结地方官的名单。”
李凤翔拿起卷宗,翻开一看,里面的证据密密麻麻,连范家每月给李自成送多少粮草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些证据,足够定他们的死罪。”
王承恩的眼神冰冷,“但你要记住,晋商盘根错节,有些地方官是他们的人,动手时一定要快,要狠,先控制住家主,再查抄家产,免得夜长梦多。”
“若是有人反抗呢?”
李凤翔问道。
“反抗?”
王承恩冷笑一声,“皇爷给你的令牌是摆设吗?御马监的兵不是吃素的!敢反抗,就地处斩!”
李凤翔的后背渗出冷汗,手里的卷宗仿佛有千斤重。
他原本以为是趟肥差,现在才知道,这是趟布满刀山火海的险路。
“奴婢记住了,定不负皇爷和督公的嘱托。”
李凤翔躬身道,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卷宗上。
王承恩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一早出发,咱家已让人备好了车马和干粮,去吧。”
李凤翔抱着卷宗,转身走出东厂。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卷宗,又摸了摸胸口的鎏金令牌,手心的冷汗浸湿了令牌上的纹路。
月光下,他的身影在巷子里拉得很长,脚步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