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提着灯笼的手顿了顿。
灯笼的光在雪地上投出个晃动的圆斑。
“范永斗在大同经营多年,手下有上千家奴,据说还养了死士。”
李凤翔的声音压得极低。
“咱们抄了翟堂,他必定狗急跳墙。”
周遇吉握紧腰间的“讨贼将军”印。
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公公放心,宁武关的防线已经加固,新领到的盔甲和刀枪都分发下去了,将士们早就等着打一场硬仗!”
两人并肩走向校场。
远远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宁武军的将士们正在操练。
有的举着大刀劈砍木桩,有的搭着弓箭瞄准靶心。
新补发的棉衣穿在身上,个个精神抖擞。
“好样的!”
李凤翔停下脚步,看着操练的将士,眼里满是赞许。
“有这样的兵,何愁闯逆不破?”
周遇吉刚要开口。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马蹄踏碎地上的薄冰,溅起细碎的冰碴。
“总兵!公公!太原急报!”
斥候滚下马背,双手递上一封塘报,声音带着颤抖。
“太原城……破了!”
太原城的断壁残垣间,积雪混着血迹,冻成了暗红的冰壳。
三天前,李自成的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城楼上的明军旗帜早已被砍倒,取而代之的是大顺军的“闯”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蔡懋德的尸体靠在城根下。
身上还穿着那件打补丁的官服,腰间系着一封血书,字迹早已模糊,只依稀能辨认出“以死殉国”四个字。
李自成穿着一身锦袍,站在蔡懋德的尸体前,身后跟着刘宗敏等大顺将领。
“厚葬蔡大人。”
李自成的声音很沉。
“他是个忠臣,不该曝尸荒野。”
亲兵们立刻上前,用白布裹住蔡懋德的尸体,准备寻块好地安葬。
不远处,晋王朱审烜被两个大顺士兵押着。
锦衣玉食养出的肥硕身子缩成一团,脸上满是惊恐。
“闯王饶命!小王愿意献出家产,助大王成事!”
朱审烜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太原的银子、粮食,全是大王的!”
李自成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晋王倒是大方,只是这银子粮食,本该是守城的军饷,你却藏着掖着,看着将士们饿死冻死。”
他挥了挥手。
“把他关起来,带到宁武关下,让周遇吉看看,他效忠的朝廷,就是这样的皇族。”
刘宗敏上前一步,低声道。
“闯王,太原城的粮草足够咱们休整三日,下一步,该打代州了吧?”
李自成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是宁武关的方向,也是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
“周遇吉是块硬骨头,”
李自成缓缓开口。
“但宁武关是京师的门户,必须拿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传令下去,休整八日,八日后,全力攻打代州!”
代州总兵府的书房里,李凤翔和周遇吉对着墙上的舆图,脸色凝重。
塘报摊在桌上。
蔡懋德殉国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蔡大人散尽家财守城,可晋王朱审烜却一毛不拔,甚至偷偷把粮食运出城外,卖给闯逆。”
周遇吉一拳砸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这样的皇族,愧为太祖子孙!”
李凤翔手指点在舆图上的宁武关。
“太原一破,代州就成了前线,李自成休整八日后必来攻城,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末将已经做好了部署。”
周遇吉指着舆图。
“宁武关两侧是悬崖,只有中间一条通道,末将已经在通道里埋了地雷,城墙上架起了红衣大炮,还抽调了两千精兵,组成敢死队,专门对付闯逆的攻城部队。”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坚定。
“就算闯逆有二十万大军,末将也要让他们在宁武关下,丢下十万具尸体!”
李凤翔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咱家写给王督公的密信,让他速调大同卫的援兵过来,虽然大同守将姜镶靠不住,但多一分兵力,就多一分胜算。”
周遇吉接过信,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眶有些发热。
“公公为了宁武军,费心了。”
“不是为了宁武军,是为了大明。”
李凤翔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们守不住代州,京师就危险了,皇爷和百姓,都在等着咱们的好消息。”
同一时间,京师紫禁城的御书房里,烛火彻夜未熄。
朱由检穿着一件旧龙袍,坐在御案前。
面前堆着十几份塘报,最上面那份来自太原,“城破”两个字用朱笔圈着,格外刺眼。
王承恩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皇爷,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天都快亮了。”
朱由检接过茶杯,却没喝。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蔡懋德殉国了,太原丢了,下一个就是代州,再下一个,就是京师。”
他放下茶杯,拿起一份军饷清单,上面的数字让他眉头紧锁。
“招募新军、打造兵器、调遣援军,哪一样不要钱?抄王鳌永、翟堂的银子,才用了一个月就没了。”
王承恩躬身道。
“皇爷,东厂查到,国丈田弘遇府中私藏的银子,不下千万两,还有大批古玩字画、田产商铺,比国库还富足。”
朱由检的身子猛地一僵,抬头看向王承恩,眼神里满是复杂。
“你是说……动国丈?”
“奴婢不敢妄言。”
王承恩低下头。
“只是如今朝堂之上,东林党官员个个哭穷,宗室亲王更是一毛不拔,只有国丈家,富得流油,却从未为军饷出过一分钱。”
御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朱由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抖。
城外的难民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和宫里的寂静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他想起了代州的周遇吉,想起了那些饿着肚子还在守城的将士,想起了蔡懋德身上的补丁官服。
“田弘遇是皇后的父亲,是朕的岳父。”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决绝。
“但他也是大明的臣子,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
他转身看向王承恩,眼神坚定。
“传朕的口谕,命东厂即刻彻查田弘遇,若查实他贪赃枉法、私藏军饷,即刻抄家!”
王承恩的身子猛地一颤,连忙跪下。
“皇爷,此举恐会惊动后宫,皇后那边……”
“朕知道。”
朱由检抬手打断他。
“但朕是大明的皇帝,不是田弘遇的女婿!若保不住大明,后宫再安稳,又有何用?”
王承恩重重磕头。
“奴婢遵旨!”
他起身退下,御书房里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
烛火剧烈晃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城里的哭声,却盖不住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