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刑讯室的油灯,芯子烧得噼啪响。
血腥味裹着铁锈味,往人鼻子里钻。
李善财被铁链吊在房梁上,脚尖刚够着地面。
他身上的囚服早被血浸透,黏在背上,一动就扯得伤口生疼。
李有成手里把玩着一根灌了铅的鞭梢,目光扫过墙角的刑具架。
架子上的木驴蒙着黑布,只露出四个铁铸的蹄子,透着森冷的光。
“李善财,咱家问你最后一遍。”
李有成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人。
“你和谢氏除了谋害翁炳实,还干过什么龌龊事?”
李善财脑袋耷拉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他偷眼瞥了下那木驴,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大人…… 我都说了…… 是李康妃让我们干的……”
“放屁!”
李有成一鞭抽在旁边的立柱上,火星溅起。
“李康妃一个冷宫废妃,能让你动杀心?”
“翁炳实的正妻邹氏,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踩了李善财的尾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没了血色。
“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李有成朝旁边的番子递了个眼色。
两个番子立刻上前,扯掉了木驴上的黑布。
那木头玩意儿上的铁刺,在油灯下亮得晃眼。
谢氏的哭喊声突然从隔壁传来,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
李善财的脸瞬间白成纸,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说!我都说!”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恐惧。
“邹氏是我和谢氏一起害的!”
“她是翁炳实的正妻,占着主母的位置,谢氏没法掌家!”
“我们趁她染了风寒,在药里加了附子,让她枯瘦而死!”
“对外就说她是病死的,翁炳实那时候忙着治瘟疫,没疑心!”
李有成眉头皱了皱,这才是案子的表层真相。
他刚要再问,隔壁的哭声突然停了。
高文彩掀开门帘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
“督公猜得没错,谢氏那边也招了。”
“和李善财的供词对上了,邹氏就是他们合谋害死的。”
高文彩手里拿着一张供纸,甩在李善财面前。
“你看看,谢氏都画押了,你还想瞒什么?”
李善财扫了眼供纸上的指印,彻底瘫软下来。
铁链摩擦着房梁,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真的没瞒了…… 杀翁炳实也是为了帮李康妃……”
“帮她复位?”
高文彩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捏住李善财的下巴。
“翁炳实是皇爷的亲信御医,天天入宫送药。”
“你们杀他,就只为了帮一个废妃复位?”
他的指甲掐进李善财的肉里,疼得对方直咧嘴。
“说!是不是想打皇爷的主意?”
李善财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有成已经抄起了一根铁钎,在油灯上烤得通红。
“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通红的铁钎离李善财的脸颊越来越近,热浪灼得他皮肤发疼。
“我说!我都说!”
李善财终于撑不住,哭喊着开口。
“是为了皇爷的药!”
“翁炳实天天给皇爷送汤药,只有控制了翁府,才能在药里动手脚!”
这句话像炸雷,在刑讯室里炸开。
李有成和高文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你们要弑君?”
高文彩的声音陡然拔高,捏着下巴的手更用力了。
“是李康妃的意思!”
李善财疼得眼泪直流,话像倒豆子一样往外蹦。
“她说当今皇爷是桀纣之君,苛待宗室,滥杀大臣!”
“只要皇爷一死,她就能联络旧部,扶持新君复位!”
“谢氏要是成了翁府主母,就能借着取药的由头,往皇爷的药里下毒!”
“可翁炳实那老东西死活不答应,还把谢氏锁了起来!”
“我们没办法,才趁他治瘟疫累得虚脱,在他的补药里下了汞!”
李有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普通的通奸杀人案,居然藏着弑君的惊天阴谋。
他立刻拎起李善财的衣领,眼神凶狠。
“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李康妃一个冷宫废妃,没这么大本事!”
李善财眼珠乱转,明显还在犹豫。
高文彩直接拿起那根通红的铁钎,对准了他的手腕。
“再不说,这只手就废了!”
“我说!我说!”
李善财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开口。
“是…… 是吏部尚书郑三俊大人!”
“郑三俊?”
李有成和高文彩同时愣住。
那可是天官,东林党的核心人物,朝堂上的重臣。
这案子居然牵扯到了文官集团的顶层。
高文彩立刻松开手,对李有成使了个眼色。
“你在这儿看好他,我去禀报督公!”
他快步走出刑讯室,脚步都比平时急了几分。
东厂正堂的烛火,比刑讯室亮了数倍。
王承恩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牌。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锦衣卫送来的密报,全是关于刘御医的行踪。
高文彩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督公!李善财招了!”
王承恩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说。
“是弑君阴谋!”
高文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李善财和谢氏谋害翁炳实,是为了控制翁府,往皇爷的药里下毒!”
王承恩手里的玉牌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幕后主使是李康妃?”
“不全是!”
高文彩深吸一口气,报出了那个名字。
“李善财供认,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吏部尚书郑三俊!”
“轰” 的一声,王承恩猛地拍了下案几。
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洒在密报上。
他站起身,绯色蟒纹官服在烛火下晃动,像极了吐信的毒蛇。
“郑三俊?”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一个东林党天官,居然勾结冷宫废妃,敢行弑君之事?”
高文彩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善财亲口所说,还说郑三俊联络了不少东林党官员,就等皇爷出事!”
王承恩在堂内踱来踱去,脚步沉重。
他突然停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皇宫的方向,隐约有灯火闪烁。
郑三俊可不是李康妃那种废人。
他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任免。
他背后的东林党,更是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要是查下去,必然会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朝堂瘫痪都是轻的,搞不好会引发兵变。
可要是不查……
王承恩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刀柄。
他是皇爷的家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隐瞒不报,就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高文彩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知道,督公此刻的抉择,关系着整个大明的安危。
王承恩转过身,脸上没了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
他走到高文彩面前,缓缓开口。
“高文彩,你知道这案子意味着什么吗?”
高文彩连忙磕头。
“属下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会动摇国本!”
“知道就好。”
王承恩的手指敲击着案几,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正堂里,比刑讯室的铁链声还要让人紧张。
“锦衣卫那边,李若链还在查刘御医。”
“内厂和西厂的人,也盯着冷宫。”
“现在突然冒出个郑三俊,还是东林党魁首。”
王承恩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外。
夜风吹得灯笼摇晃,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这水,比咱家想的还要深。”
他突然提高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传咱家命令,立刻封锁所有消息,不许走漏半个字!”
“另外,让李有成再审李善财,问清楚郑三俊联络的所有官员名单!”
高文彩连忙应道:“属下遵令!”
他刚要起身,就被王承恩叫住。
“等等。”
王承恩走到案几前,拿起那份密报,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
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挣扎。
“还有一件事,你去办……”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犹豫。
“去锦衣卫署,找李若链……”
说到这里,王承恩突然停住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的灯火,似乎比刚才更暗了些。
一阵夜风吹进堂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王承恩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