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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不知何时歇了,连远处更夫的打更声都被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吞了去,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咚、咚”的,像有人在暗处敲着闷鼓。李云谦刚要闭眼喘口气,眼皮还没阖上,床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力道不轻,震得床板都跟着颤了颤,像是有块沉甸甸的石头从木箱里滚了出来,重重撞在箱壁上。

他浑身一激灵,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猛地坐起身时,攥在手里的裁纸刀差点划破掌心。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的那点亮,像根被人随手丢在地上的银丝,刚好照到床底露出的木箱边角——方才临睡前明明瞧得真切,那木箱盖盖得严丝合缝,边缘还卡着下午扫地时积的细灰,此刻那层灰却没了踪影,箱盖竟微微翘了起来,一道黑缝在暗处张着,像张沉默着要吞人的嘴。

“谁?”他压着嗓子低喝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里荡开,撞在土墙上映出点发颤的回音,连他自己都听出了那股藏不住的慌。

床底没应声,反倒响起“哗啦”一阵响,棉絮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翻来翻去,把好好的棉絮搅得乱七八糟。李云谦忽然想起上个月晒棉絮时的光景,那会儿他蹲在院里把晒得蓬松的棉絮往箱里塞,塞到最后连箱盖都得用膝盖顶着才能扣上,分明是满得再塞根针都难,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空隙让里面的东西折腾?

他挪到床边,膝盖抵着冰凉的床沿,慢慢弯下腰,眼睛凑近床底的缝隙。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股比白天浓上数倍的霉味顺着缝钻出来,混着点若有若无的土腥味——那气味有点熟悉,像早上在院墙外的草丛里崴了脚时,鞋帮上沾的草屑和泥土的味道。

正盯着那片黑暗发怔,箱盖突然又动了动,“咔”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劲,要把这木头盖子顶开。李云谦下意识往后一缩,后腰结结实实撞到床栏,疼得他龇牙咧嘴,嘴里倒抽的冷气差点变成惊呼。手里的裁纸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青砖地上打着转儿滚了半圈,最后停在那缕月光里,刃口反射出一点冷森森的光,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就这片刻的功夫,床底的动静突然停了。

他僵在原地,后背贴着床栏,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屋里回荡,像敲锣一样响。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心跳慢了些,他才敢重新弯下腰,伸手去捡地上的刀。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刀柄,还没攥紧,箱盖“吱呀”一声,竟被从里面推开了寸许,一道更浓的潮气顺着新裂开的缝钻出来,吹在他手背上,凉得发麻,像是有人在暗处往他皮肤上呵气。

他攥着刀猛地站起身,心脏又开始狂跳,眼睛死死盯着床底那道越来越宽的缝,脑子里乱糟糟的——是该立刻把箱盖推回去,还是干脆壮着胆子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前几日在储物间发现的烟锅头还揣在袖袋里,那上面刻的“北”字和官差腰间令牌上的字迹有几分像,还有楼梯扶手上那抹没擦干净的黑灰,此刻都像小虫子似的钻进他脑子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正犹豫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官差说话的声音,隔着门板,那声音有点模糊,却足够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刚才那户人家灯亮了没?王头儿说再去瞅瞅,别真藏了什么猫腻……”

李云谦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节骨眼上,床底要是再闹出点动静被官差撞见,自己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毕竟这木箱是他藏在后院的,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他刚想弯腰把箱盖推回去,手还没伸到床底,却见从那道黑缝里,慢慢伸出来半只手。那手瘦得只剩皮包骨,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手腕上还沾着点白乎乎的石灰粉——那颜色、那质地,和储物间墙角那袋没开封的石灰一模一样。

李云谦的呼吸瞬间卡住了,眼睛瞪得发酸,那只手就停在离他鼻尖不到三尺的地方,手指还微微蜷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三天前傍晚,他去储物间取煤油时,瞥见那袋石灰的袋口破了个小窟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难不成那会儿就有人动过手脚?

床底的黑暗里,似乎传来极轻的呼吸声,微弱得像风中的蛛丝,若有若无。那只手又往前挪了挪,指尖快要碰到他垂在床边的裤脚,指甲缝里的黑泥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砖地上,几乎看不见。

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官差的说话声也更清楚了。“就是这儿,门没锁死,推推看……”

李云谦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他攥着裁纸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都在打颤。是该喊出声让官差进来?还是先把这只手的主人按住?他瞥了一眼窗户,窗棂是木头做的,不算结实,要是跳窗逃跑,或许能躲开眼前这摊子事,可跑了之后呢?官差只会更怀疑他。

就在这时,那只手突然停住了,接着,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从床底钻出来,像蚊子哼似的,却字字清晰:“别……出声……”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带着股铁锈般的干涩。李云谦浑身一震,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是上个月来修屋顶的瓦匠?还是前几日在街口卖菜的老汉?他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那声音里藏着股说不出的急迫,像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院门上的铜环“哐当”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推了推门。“里面有人吗?开门看看!”官差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呵斥,震得门板都在颤。

床底那只手猛地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黑泥里。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急了些:“官差……在找我……”

李云谦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袖袋里的烟锅头硌着胳膊,像在提醒他什么。他盯着那只手,又瞥了一眼晃动的门板,忽然想起前几日听街坊说,城北的仓库丢了一批官粮,官差这几日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难不成……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踹了!”门外的官差开始不耐烦地砸门,“咚、咚”的响声和他胸腔里的心跳混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床底的人似乎被这砸门声惊到了,那只手突然往回缩,箱盖也跟着动了动,像是要重新合上。李云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住了那微微颤动的箱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那声音里的绝望太真切,或许是袖袋里的烟锅头还在发烫,又或许,是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这人曾在雪地里给他递过一个热乎的烤红薯。

门外的砸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撞开。李云谦深吸一口气,对着床底的黑暗压低声音:“躲好,别出声。”

说完,他直起身,攥着裁纸刀的手慢慢松开,转身往门口走去。路过床底时,他又瞥了一眼那道缝,黑暗里,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只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声,还藏在棉絮的霉味里。

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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