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向西,地势渐高,植被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灰黑色岩石和终年不散的阴冷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仿佛陈年腐朽又夹杂着奇异檀香的气味,令人心神不自觉感到压抑。
林凡收敛气息,如同鬼魅般在嶙峋的山石阴影间穿行。新生的混沌金丹缓缓旋转,提供的灵力精纯而磅礴,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维持这种高强度的隐匿与追踪状态。左手逆鳞纹身传来微热感,不仅增强了他对能量变化的感知,更让他在这种偏向阴属性的环境中,多了一丝天然的适应力。
前方数十里外,黑煞的气息清晰可辨,如同黑夜中的狼烟。但正如林凡之前感知到的,这股气息带着明显的焦躁与……虚弱?与在灵源古墟时的强横霸道相比,此刻的黑煞似乎灵光不稳,煞气波动时有紊乱,像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且未完全恢复。
“是在古墟被灵力风暴重伤?还是后来遇到了别的麻烦?”林凡心中猜测,但脚下速度不减反增。无论原因如何,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状态不全的假丹修士,正是检验他混沌金丹初期战力的绝佳磨刀石。
他不再仅仅追踪,而是开始悄然拉近距离,同时灵识如同最细腻的蛛网铺开,探查着周围的环境与可能存在的埋伏。此地已接近葬魂山脉外围,阴气渐浓,偶尔能看到地面散落着一些风化严重的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兽类的,无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又前行了约莫百里,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峡谷裂缝。裂缝宽达百丈,深不见底,两侧岩壁陡峭如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从裂缝底部源源不断地涌出,形成一道高达数百丈的雾墙,遮蔽了峡谷内部的景象。雾气之中,隐隐有凄厉的风声和若有若无的呜咽传来,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这里,便是葬魂山脉的标志性入口之一——“泣血峡”。根据月无痕玉简中的信息,穿过泣血峡,才能真正进入葬魂山脉的腹地,而“魂寂幽谷”则位于山脉最深处、阴气与魂力汇聚的极点。
黑煞的气息,在峡谷入口处略一停顿,似乎有些犹豫,但随即还是一头扎进了那灰黑色的浓雾之中。
林凡停在峡谷边缘一块巨大的暗红色岩石后,没有立刻跟进。逆鳞对能量变化的敏锐感知告诉他,这峡谷入口的雾气并非单纯的水汽,其中混杂着精纯的阴气、混乱的魂力碎片,甚至可能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禁制或迷阵。盲目闯入,极易迷失方向,甚至遭遇不测。
他凝神观察,同时调动混沌金丹之力,双眸之中混沌星云微微加速旋转。眼前的雾气在他眼中逐渐“分解”,显露出其中能量流动的轨迹。很快,他发现了几条相对稳定、阴气魂力流动稍缓的“通道”,这些通道蜿蜒曲折,似乎构成了一个天然的、不断变化的迷宫。
“跟紧他走过的路。”林凡瞬间做出决定。黑煞既然敢进去,要么有特殊手段辨识路径,要么就是知道某种安全通过的方法。无论哪种,跟着他的足迹都是最省力的选择。
他身形一动,踏入了其中一条能量通道,同时将阴影拟态能力催发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幽影,紧贴着通道边缘,无声无息地向前滑行。混沌灵力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护罩,不仅隔绝了雾气的侵蚀,更完美地模拟了周围环境的能量波动,做到了最大程度的隐匿。
峡谷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雾气浓重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偶尔从极高处岩缝透下的、被严重扭曲的惨淡天光,勾勒出狰狞怪石的模糊轮廓。耳边的风声越发凄厉,那些呜咽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雾气中穿梭、窥视。
林凡全神贯注,既要追踪前方黑煞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煞气痕迹,又要时刻警惕周围环境的变化。他能感觉到,雾气深处,潜伏着一些没有实体、却充满恶意的阴性能量团,它们似乎被生者的气息吸引,但又被林凡身上那混沌而灼热的力量(尤其是源初火种的气息)所慑,不敢轻易靠近。
如此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忽然变得稀薄了一些。隐约可见,峡谷似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更加开阔、但光线同样晦暗的谷地。而黑煞的气息,就在前方谷地入口处停了下来,似乎……在与人交谈?不,更准确地说,是在对峙!
林凡心中一凛,更加小心地靠近,灵识如同触角般向前延伸。
谷地入口处,并非黑煞一人。
一名身穿残破青铜铠甲、手持断裂长戈、身形高达丈许、但通体呈现半透明灰白色的“将军”,正拦在路中央。这“将军”没有面孔,头盔下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魂火,散发着冰冷、肃杀、以及远比周围游魂强大精纯的魂力波动!其气息,赫然达到了金丹期的门槛,虽然是魂体,但威压丝毫不弱!
而在“将军”身后,谷地深处,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连通着九幽。那里,就是“魂寂幽谷”的真正入口!
此刻,黑煞正站在“将军”十丈开外,脸色阴沉。他周身煞气翻涌,但明显有些后继乏力,胸口的衣袍上,还残留着一片焦黑的痕迹,隐隐有微弱的雷霆气息散发——正是之前在灵源古墟被林凡“混沌劫”指芒所伤的旧创,显然并未痊愈。
“幽魂将军,本座乃‘影’组织黑煞,奉影尊之命,前来幽谷执行要务!速速让开!”黑煞声音沙哑,试图以势压人。
那幽魂将军缓缓抬起空洞的“脸”,绿色魂火跳动,一个干涩、仿佛砂石摩擦的声音直接响起在灵魂层面:“影尊……命令……无效……此路……不通……生者……退去……或……留下……魂魄……”
它手中的断裂长戈微微抬起,指向黑煞,浓烈的肃杀死意锁定了对方。
黑煞脸色更加难看。他显然知道这守门幽魂将军的厉害,若是全盛时期,他自信不惧这魂体金丹,但如今伤势未愈,强行闯关风险极大。更麻烦的是,他此来似乎有紧急任务,耽搁不起。
就在他进退两难、心中焦躁之际,幽魂将军的魂火忽然猛地转向,锁定了林凡藏身的方向!
“还有……一只……小虫子……”
被发现了!林凡心中一惊,这幽魂将军对生者气息的感知竟如此敏锐,连他的阴影拟态和混沌隐匿都未能完全瞒过!
既然被发现,林凡也不再隐藏,身形一晃,从雾气中显出身形,落在距离黑煞和幽魂将军各有一段距离的侧方。
“是你?!”黑煞看到林凡,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化为极致的惊骇与狂怒!“你竟然没死?!还……金丹期?!”他清晰地从林凡身上感受到了那凝练而浩瀚的金丹威压,虽然只是初期,但那混沌未明、让他灵魂都感到隐隐压抑的气息,却比寻常金丹初期可怕得多!
“托你的福,侥幸未死,还略有突破。”林凡语气平淡,目光扫过黑煞,又看向那幽魂将军,心中快速权衡。这幽魂将军显然是进入魂寂幽谷的守门者,实力不俗。与黑煞联手?不,与虎谋皮,而且对方恨他入骨。单独闯关?风险同样不小,尤其是在这阴魂主场。
幽魂将军那绿色的魂火在林凡和黑煞之间来回移动,似乎也在评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生者。“两个……生者……闯入……死地……规矩……只有一个……能过去……”
它的长戈在地上重重一顿,一股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地面上浮现出两个并排的、由魂力勾勒出的古老符文光圈。
“接受……考验……胜者……入谷……败者……魂留……此地……”
考验?林凡和黑煞同时看向那两个光圈。
“什么考验?”黑煞沉声问道,同时警惕地看了林凡一眼。
幽魂将军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考验……汝等……心中……最执着……或最恐惧……之景……沉沦……则败……看破……则过……”
幻境考验?直指本心?
林凡心中微沉。这种考验往往比直接的武力对决更加凶险,因为它针对的是心灵弱点,防不胜防。
黑煞同样脸色变幻,显然对这种考验也极为忌惮。但他看了一眼幽魂将军身后那深邃的入口,又看了一眼气息明显比他更危险、更不可控的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好!本座接受考验!”黑煞率先踏入了左边那个魂力光圈。
光圈光芒一闪,黑煞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仿佛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
幽魂将军的魂火转向林凡。
林凡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魂寂幽谷他必须进,寂魂之泪他必须拿到。这考验,是唯一的路。
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右边那个光圈。
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不再是昏暗的峡谷,而是……青阳宗,执法堂!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烈阳长老端坐堂上,面容威严,但脸色苍白,胸前缠着绷带。下方,是赵执事,是孙长老,是无数他曾见过或未见过的宗门长老和弟子。所有人都用冰冷、厌恶、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叛徒林凡,勾结‘影’组织,残害同门,证据确凿!今日,本座便亲自清理门户,以正门规!”孙长老须发皆张,厉声喝道,恐怖的雷霆之力在他掌心凝聚。
“林凡,你太让我失望了。”烈阳长老摇头叹息,眼中满是痛心与决绝。
“杀了他!为死去的师兄报仇!”
“叛徒!该死!”
无数愤怒的呼喊声浪般涌来。
幻境?林凡瞬间明悟。这是考验他心中对“背叛宗门”、“众叛亲离”的执着与恐惧吗?
这幻境栩栩如生,气息、威压、甚至烈阳长老眼中的痛心,都真实得可怕。若是心志不坚者,很容易沉浸其中,被愧疚、愤怒、不甘等情绪吞噬,最终灵魂迷失,被这魂力幻境同化。
但林凡的眼神,却迅速恢复了清明。他经历过真正的追杀与背叛,见过月无痕揭示的更大图景,早已看清了所谓“宗门”在更大棋局中的位置。他的道心,追求的是超越这一切的个人力量与真相,岂会轻易被这幻象动摇?
“假的,终究是假的。”林凡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穿透了嘈杂的声浪。
他心念一动,体内混沌金丹微微震颤,一股包容万物、衍化万法的混沌真意弥漫开来。眼前的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波动、扭曲!
执法堂、烈阳长老、孙长老、无数弟子的身影,如同褪色的画卷,迅速模糊、消散。
场景再变!
这一次,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一道模糊的、笼罩在无尽阴影中的伟岸身影,背对着他。仅仅是背影,散发出的威压就让林凡的灵魂感到战栗,几乎要跪伏下去!那是……影尊?!
“跪下,献上你的灵魂,成为本尊完美的‘容器’……”充满无尽诱惑与绝对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林凡灵魂深处响起。
同时,另一个方向,月无痕的身影浮现,银灰色的眸子冰冷地看着他:“你的价值,仅止于此了。交出三源遗物,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紧接着,父母模糊的容颜在黑暗中浮现,带着哀伤与失望:“凡儿,为何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亲人、友人(虽然不多)、敌人、引导者……所有与他命运纠缠的身影,所有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与执念,都在这一刻被放大、呈现,化作最锋利的心魔之刃,切割着他的意志!
这才是考验的真正核心!直击灵魂最脆弱之处!
林凡的灵魂在颤抖,混沌金丹的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但他紧守着一线清明——逆鳞的“逆转”真意!
“我之道,逆天改命,岂会屈从于恐惧,受制于执念?!”
他心中怒吼,不再试图驱散这些幻象,而是主动迎了上去!他将这些幻象,无论是恐惧、愧疚、诱惑还是愤怒,统统视为自身“混沌”的一部分,视为磨砺道心的资粮!
混沌真意运转到极致!包容!衍化!吞噬!
那些心魔幻象如同百川入海,被混沌金丹的力量牵引、吞噬、炼化!每炼化一丝,他的道心便更加通透坚韧一分,灵魂也仿佛被淬炼得更加凝实!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幻象被混沌真意吞噬殆尽时,眼前豁然开朗。
他依旧站在那个魂力光圈之中,光圈的光芒正在缓缓黯淡。对面的光圈中,黑煞的身影也重新变得清晰,只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残留着一丝惊悸与后怕,显然也在幻境中经历了不小的凶险。
幽魂将军的绿色魂火注视着两人,砂石般的声音响起:“考验……通过……汝等……皆有资格……入谷……”
它侧身让开了道路,身后的深邃黑暗入口,清晰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林凡和黑煞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意与警惕。考验通过,意味着他们暂时都拥有了进入魂寂幽谷的资格,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争斗,将在这亡魂之地,继续上演!
两人几乎同时动身,化作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冲入了那通往“魂寂幽谷”的黑暗入口。
幽魂将军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头盔下的绿色魂火幽幽跳动。
“又一个……‘变数’……进去了……‘那位’……会醒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