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弟子那句“长老有话要问你”,如同一声惊雷,在已然不平静的杂役院中再次投下巨石,激荡起无数猜测与暗流。
林凡回到那间拥挤、气味难闻的通铺,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麻木或带着些许敬畏的目光,此刻变得无比复杂,甚至掺杂着更深的恐惧。他们自动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
赵乾倒台带来的短暂“轻松”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氛围。长老问话!对于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杂役而言,外门长老那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其威严与生杀予夺的权力,远超赵乾之流。被这等人物点名,在大多数人看来,绝非幸事。
王铁柱挤到他身边,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压低声音:“凡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没事,铁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
他表面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严律长老为何要见他?是为了核实证据来源?是为了探究他一个杂役如何能拿到如此关键的罪证?还是……赵昆那边已经有所动作,施加了压力?
这一夜,林凡没有修炼。他躺在坚硬的板铺上,望着屋顶的黑暗,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应对之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他深知,明日之行,将是他穿越以来,面临的最大的一次考验,其凶险程度,甚至超过面对白额妖狼。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翌日,天色刚亮,林凡便已起身。他换上了一套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杂役服,用冷水仔细擦洗了脸和双手,将连日来的疲惫与污秽尽数洗去。他没有施展《敛息术》,而是将自身炼气二层的修为,清晰地展现出来。
既然已被注意到,再一味隐藏修为,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坦然展示一部分实力,一个“偶得机缘、刻苦修炼”的杂役形象,或许更能解释他为何能发现并取得赵乾的罪证。
辰时末,林凡在王铁柱以及众多杂役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独自一人,走出了杂役院那低矮的门楣,朝着位于青云宗外门区域的执事堂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外门。
与杂役院的破败、拥挤、气息浑浊不同,外门区域殿宇林立,飞檐斗拱,虽然算不上多么奢华,却也整洁肃穆,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度,远非杂役院可比。随处可见穿着青色袍服的外门弟子,或步履匆匆,或三五成群讨论功法,个个气息沉凝,眼神中带着属于修士的锐气。
他们看到穿着灰色杂役服的林凡,大多投来漠然或略带诧异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误入繁华之地的乞丐。
林凡目不斜视,按照路牌的指引,径直朝着那座最为高大、门口矗立着两尊威严石狮的执事堂走去。
通报姓名后,一名守门弟子将他引入堂内。
执事堂内部空间广阔,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两侧是处理各类事务的偏殿,正前方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主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他被带到了主殿旁的一间静室门前。
“进去吧,严长老在里面等你。”引路弟子说完,便肃立一旁,不再多言。
林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微微加速的心跳,推门而入。
静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两椅,一蒲团。一名身穿玄色长老服、面容清癯、目光如电的老者,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拿着一枚玉简,似乎在查阅什么。他周身并无强大的灵力波动外泄,但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与整个静室的气场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如山岳般厚重、如利剑般锋锐的矛盾感觉。
正是严律长老!
感受到林凡进来,严律长老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林凡身上。
刹那间,林凡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一切伪装,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体内那丝灵力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好强的威压!这就是筑基期,甚至更高境界修士的威势吗?
林凡强忍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上前几步,依着杂役见长老的规矩,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杂役院弟子林凡,拜见严长老。”
他没有跪下,只是行了躬身礼。这是他在心中权衡后的决定。过分的卑微,反而可能引起对方的轻视或怀疑。
严律长老没有说话,只是用那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凡,静室内落针可闻,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炼气二层?倒是藏得够深。杂役院资源匮乏,你能有此修为,看来是另有一番际遇。”
林凡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关键问题,早已准备好说辞,恭敬回道:“回长老,弟子不敢隐瞒。弟子月前于后山劳作时,偶然跌入一处浅洞,在其中发现了一位坐化的前辈遗骸,身旁留有一瓶丹药和一枚记载了《引灵诀》的玉简。弟子侥幸未死,便依仗丹药和功法,偷偷修炼至今。”
他将系统带来的提升,推给了莫须有的“前辈遗泽”。这是最常见也最难被证伪的奇遇借口。
严律长老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林凡的心上。
“赵乾之事,你做得不错。”严律长老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核心,“胆大心细,懂得借势。那证据,是你放入紫竹林的?”
“是。”林凡没有否认,这个时候否认毫无意义。
“你如何得知赵乾罪证藏匿之处?又如何断定,本长老会为你主持公道?”严律长老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定林凡的双眼,仿佛要直视他的灵魂,“据本长老所知,你与赵乾素有嫌隙,此举,莫非是为报私怨?”
一连三个问题,直指要害!尤其是最后一个,更是诛心之问!
林凡感受到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压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考验!回答得好,或许能赢得一丝生机甚至赏识;回答不好,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被当成居心叵测之徒!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地迎向严律长老那锐利的注视,声音沉稳:
“回长老。弟子发现赵管事罪证,实属偶然。那日弟子被罚清理兽栏,赤鬃妖猪莫名狂躁,弟子侥幸将其击杀后,于其栏舍角落污秽之下,发现了装有‘狂暴散’残粉的药瓶。弟子心中起疑,联想到赵管事平日所为,便暗中留意。其后,弟子偶然听到李狗儿酒醉后失言,提及赵管事有记录隐秘的癖好,藏于床头砖后。”
他半真半假,将过程模糊处理,将李狗儿的“供述”说成是“酒醉失言”。
“至于为何选择长老……”林凡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敬仰与笃信,“弟子入宗虽时日尚短,却也听闻长老执掌刑律,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乃宗门柱石。赵乾及其背后之人,蛀空宗门根基,欺压同门,天理难容!弟子人微言轻,唯有将此证呈于青天,相信长老定会秉公处理,还杂役院一个朗朗乾坤,肃清宗门败类!”
他这番话,既解释了证据来源(虽经不起细究,但短时间内难以证伪),又巧妙地将个人恩怨上升到了维护宗门利益的高度,更是不露痕迹地给严律长老戴了一顶“青天”“柱石”的高帽。
静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严律长老看着下方这个虽然穿着杂役服,却身姿挺拔、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年,目光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了几分。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你可知,你此举已是打草惊蛇,将自身置于险地?”
林凡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关键来了,他沉声道:“弟子明白。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弟子不愿永远活在赵乾之流的阴影之下,更不愿坐视宗门资源被蛀虫侵吞!”
严律长老微微颔首,不再追问细节,转而说道:“赵乾罪证确凿,已被废去修为,打入矿窟服役。其叔赵昆,亦有失察之责,已被暂停部分职权,接受调查。”
林凡心中一震!赵乾被废!赵昆被调查!这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严律长老的手段,果然雷厉风行!
“至于你……”严律长老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凡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考量,“举报有功,按律当赏。但你身份低微,修为浅薄,骤然受赏,恐惹人注目,招来祸端。”
林凡屏住呼吸,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本长老给你两个选择。”严律长老淡淡道,“一,赏你灵石百块,丹药若干,你可继续留在杂役院修炼。”
百块灵石!对于杂役而言,这无疑是天文数字!但林凡知道,这看似丰厚的奖励,实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怀璧其罪,没有相应的实力,这笔横财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弟子愿听长老第二个选择。”林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严律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其二,三日之后,外门将举行入门考核。本长老可特许你一个参加考核的名额。能否抓住机会,踏入外门,看你自身本事。”
外门考核名额!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是他真正渴望的机会!脱离杂役身份,踏入真正的修行之路!
“弟子!选第二条路!”林凡压下心中的激动,斩钉截铁地应道。
“很好。”严律长老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好生准备。记住,考核之中,无人会因你出身杂役而对你另眼相看,一切,凭实力说话。”
“弟子明白!谢长老恩典!”林凡深深一躬,强忍着激动,退出了静室。
当他走出执事堂,重新呼吸到外门那清新的空气时,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就在他心中规划着如何备战外门考核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在远处一座阁楼的飞檐下,一道阴冷的目光,正遥遥地锁定着他。
那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意!
林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是赵昆的人?还是其他因赵乾倒台而利益受损者?
通往外的道路,已然敞开,但前方的荆棘与杀机,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浓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