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猛然睁眼时,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在棉质衬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凉得像贴了块冰。他本能地攥紧吧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 右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被地面硌出的刺痛,那触感尖锐得仿佛瓷砖碎片还嵌在肉里,可低头望去,米白色的瓷砖地面光洁如初,连道细微的裂痕都没有。
耳鸣持续了三秒,像老式收音机失频后的空噪,在颅骨里嗡嗡盘旋,直到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冷汗滑进衣领,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舌尖突然尝到铁锈味,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咬破了口腔内壁,下唇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视野边缘浮动着细碎的黑斑,像是刚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挣扎而出,眼前的一切都蒙着层不真实的模糊。
就在这时,“叮咚 ——”
门铃的脆响像一把锋利的刀,骤然劈开了店内凝固的死寂,惊得沈夜浑身一僵。
他抬手去摸落在吧台后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本地天气预报页面停在 “今夜多云,最低 16c”,时间清晰地显示着 23:00。头顶的日光灯嗡嗡作响,电流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刺耳;空调排水管每隔三秒便滴下一滴水珠,在地面积出个硬币大小的水洼 —— 这一切,都和他被漆黑墙壁吞噬前的每一秒,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 沈夜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手指颤抖着抚向胸口,那里本应被剧痛绞碎的心脏,此刻正狂跳如擂鼓,震得肋骨发疼。可皮肤下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 “触感”,像有人用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肋骨内侧,又像某种被压抑许久的共鸣,在胸腔里低低震颤,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道残影骤然掠过脑海:漆黑的墙壁毫无征兆地裂开巨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白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坠入深渊,耳边却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低语,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第七人归位。” 紧接着是无边的死寂,再睁眼时,便已回到了这熟悉的吧台前。
“如果我已经死了…… 那现在呼吸着的,到底是谁?”
突如其来的低语在颅骨内炸响,沈夜猛地向后撞在吧台上,手机 “啪” 地摔在瓷砖上,屏幕亮了又暗。他捂住耳朵踉跄着后退两步,耳中残留着半秒尖锐的蜂鸣,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抬头时,正看见天花板的日光灯管轻轻晃动,灯丝在电流中明灭闪烁 —— 那闪烁的节奏,和前世最后一刻,白薇手中的符纸熄灭时的灯光频率,完全一致。
“叮咚 ——”
“沈老板!我们可没迟到吧?”
一道元气满满的声音像温暖的阳光砸进窗台,瞬间撞碎了店内的窒息感。高马尾的女孩探进脑袋,手腕上的草莓发圈随着动作晃荡,活像一朵被春风吹进屋里的向日葵,带着鲜活的生气。林小满背着印着橘猫图案的帆布包,脚步轻快地踏进来,鞋底与瓷砖摩擦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空气中随之飘来一股淡淡的草莓洗发水香,混着夜晚的凉气,在鼻尖散开。
紧接着,一个缩着肩膀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赵猛穿着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极低,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他一句话也不说,径直挪到墙角的位置,视线死死黏在自己的运动鞋尖,像是在躲避什么。直到站定,他才闷闷地说了句 “晚上好”,便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蓝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幽冷的光斑,指尖握着手机的力度大得微微发抖。
最后一道风掠过门槛,驼色大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沉香与朱砂混合的清苦气息。白薇单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另一只手从皮质手包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手抄册子,封面用朱砂写着 “镇邪要录” 四个字,墨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晕染。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什么活物,抬头时冲沈夜弯了弯眼,语气带着期待:“沈老板,今晚的本,应该够刺激吧?”
沈夜盯着三人的身影,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前世的此刻,白薇也是这样翻动着册子里的符纸,林小满的草莓发圈会在游戏过程中被不小心扯断,而赵猛的手机,会在他被拖进墙壁前最后一次亮起 ——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是 23:28,他的死亡时间。
“沈老板?” 林小满歪着头看他,眉头轻轻皱起,语气带着担忧,“你脸色好白,是不舒服吗?”
他猛地回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没事,空调太冷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吧台边缘的木刺 —— 这道他上周才用砂纸打磨过的毛刺,此刻正扎得掌心生疼,细微的血珠慢慢渗出,黏在粗糙的木质纹理上,红得刺眼。
这清晰的疼感,彻底碾碎了 “这是梦” 的侥幸。
“那我帮你调高点温度!” 林小满立刻热心地说道,熟门熟路地走向墙角的空调遥控器。发圈上的草莓挂件在她转身时晃了晃,红得像一团小火苗。沈夜的视线追着那抹红,前世的恐怖画面突然涌上心头 —— 林小满被 “剧本之灵” 撕去半张脸时,这枚草莓挂件正嵌在她血肉模糊的发间,像一朵被暴雨踩烂的花,触目惊心。
“各位,该抽角色卡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反常,仿佛只是在主持一场最普通的周末剧本杀,只有攥紧吧台边缘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收银台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海报,上面印着 “夜活剧场守则?第七条:主持人即裁定者”。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边角卷了起来,但海报右下角还贴着一枚干枯的符纸灰烬,摸上去只剩粗糙的纸渣,是前世白薇留下的痕迹。
沈夜的手指探进木质抽卡盒时,指尖精准地触到了盒底那道他亲手刻下的暗纹 —— 前世,他就是在摸到这道纹路的瞬间,听见了 “第七人” 的死亡宣判。
林小满第一个兴冲冲地走上前抽卡,粉色的指甲划过卡面时,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她低头看了眼卡面,突然 “咦” 了一声,语气满是好奇:“这张卡的边纹好奇怪…… 像小孩画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说着,她便转身要把卡递过来,伸手递向沈夜:“沈老板你看 ——”
沈夜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认得这张卡。
前世,林小满抽到的正是 “第七人?观测者”,就是这张边缘画满幼稚星图的特殊卡牌。当时他只当是制作卡牌时的小插曲,并未在意,直到 “剧本之灵” 用童声说出 “多余的人”,直到白薇被墙壁吞噬,直到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捏碎,他才明白这张卡代表着什么 —— 死亡。
此刻,林小满的指尖正捏着卡角,卡面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珍珠白的光泽,边缘的星图歪歪扭扭,却透着致命的诡异。沈夜望着她扬起的脸,突然看清了她眼底还未褪去的雀跃与期待 —— 这个半小时后会被撕去半张脸、惨死在店里的女孩,此刻正毫无察觉地笑着,像一片落在暴风雨前的花瓣,脆弱得让人心慌。
“沈老板?” 林小满晃了晃手,声音带着疑惑,“你发什么呆呀?”
沈夜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伸手去接那张卡。指尖即将触到卡面的瞬间,他又想起了胸口那丝若有若无的 “存在感”,还有方才在脑海里响起的低语 ——“规则要变了”。他的 “复活”,或许正是新规则的一部分,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咔嗒 ——”
墙上挂钟的分针轻轻划过 23:20 的刻度,空调的滴水声突然变得格外刺耳,每一滴都像砸在心上,带着倒计时的压迫感。
“判定延迟 0.5 秒。”
一道童声混着电流的杂音,突然炸响在所有人耳中,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林小满的话被硬生生截断,举着卡牌的手僵在半空;赵猛的连帽衫帽子 “刷” 地滑了下来 —— 他刚才正偷偷抬头看动静,此刻被这声怪响吓得浑身一哆嗦,又迅速缩回墙角,手机没拿稳,“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裂开一道细微的纹路。
白薇的金丝眼镜突然蒙上一层白雾,她迅速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指腹却在镜片上压出了发白的印子。更诡异的是,那白雾飘到她手背上时,竟像浓硫酸般灼得皮肤发红,在手腕处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疼得她指尖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出声。
沈夜弯腰去接林小满递来的卡牌时,后槽牙咬得发酸,牙龈都快出血了。前世的此刻,他接过这张卡,指尖刚触到卡面就被烫出了水泡,那疼痛感至今记忆犹新。而这次…… 他盯着卡背那排歪歪扭扭的星图,指节抵在抽屉的锁孔上,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店长特权。” 沈夜扯了扯紧绷的领带,声音像浸过冰水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非玩家角色有权保管异常道具。”
—— 这是他第一次动用这条几乎被遗忘的规则,他不知道是否有用,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护住林小满的办法。
话音刚落,投影仪突然 “滋啦” 一声自动开启,一道刺眼的蓝光投射在白墙上,在四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第一条规则缓缓浮现在墙上,猩红的字体比前世更刺眼,像凝固的血,透着森然的杀意:“不得触碰他人身份卡,违者视为献祭启动。”
林小满好奇地踮起脚,伸手去够墙上的投影光,发圈上的草莓挂件扫过墙面时,光斑里突然闪过半张青灰色的人脸 —— 那是她前世被撕烂的左脸,此刻正带着血肉模糊的狰狞,在光里一闪而过。她猛地缩回手,发圈上的草莓挂件没稳住,撞在下巴上,疼得她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剧本特效也太真了吧?跟真的一样……”
沈夜没接话,他听见耳后传来熟悉的蜂鸣,比前世提前了半秒 —— 这是 “剧本之灵” 即将触发陷阱的预警。上一回,林小满就是在这时候被引导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林小满”,然后被一阵抽干声音般的尖叫刺穿耳膜,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不能让她说话!
沈夜迅速抓起桌上的马克杯,手腕一抖,温水精准地泼在林小满脚边的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啊!” 女孩惊呼着跳开,发圈上的草莓挂件随着动作甩了出去,落在赵猛脚边,滚了两圈停下。
赵猛下意识地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挂件柔软的布料,沈夜的声音又冷又快地响起:“用笔写,别说话。”
赵猛愣住了,抬头正对上沈夜的眼睛。那双眼在阴影里像淬了冰,透着严肃与焦急,让他心头一紧。他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 —— 也是这样蹲下去捡挂件,然后听见 “说出你的名字” 的指令,喉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般,只能嘶哑地喊出 “赵猛” 两个字,下一秒,身后的墙面就裂开了一张巨大的嘴,将他拖进了黑暗里。
赵猛哆嗦着从兜里摸出一支笔,又捡起地上的手机,在备忘录里飞快地划拉了 “给你” 两个字,然后把手机递向林小满,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白薇放在包里的符纸突然发烫,烫得她手心发疼,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她急忙抽出《镇邪要录》,泛黄的纸页像是有了生命,自动翻到某一页,朱砂写的字在纸背透出暗红的光,字迹扭曲却清晰:“童声现,七人缺,观礼者食魂。” 她捏着一张画好的黄符走向投影仪,指尖刚要贴上投影仪的外壳,沈夜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贴这里。” 他拽着她的手,将符纸按在投影仪的散热口,“灵体最爱附在光源上,散热口是灵气流动的地方,贴在这里才能镇住它。”
符纸刚贴上散热口,“滋啦” 一声腾起黑色的浓烟,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白薇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 这张她用晨露和鸡血画了三天的符,威力本该极大,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纸灰簌簌落在她的驼色大衣上,像撒了一把烧过的纸钱,轻得仿佛一吹就散。
“它在害怕。” 白薇低声说,声音里压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这东西怕光,更怕被当众拆穿身份。”
话音刚落,林小满的草莓发圈突然 “啪” 的一声崩断,粉色的皮筋弹到沈夜脚边,滚了两圈停下。林小满刚要弯腰去捡,就看见赵猛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原本细微的纹路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痕迹,幽蓝的光斑里缓缓浮现出一行数字:23:28。那不是锁屏界面,也不是闹钟提醒 —— 是他手机里任何应用都没有的时间格式,陌生得让人胆寒。
“这不是现在…… 这是结局。” 赵猛的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短暂的安静,手指指着屏幕,脸色苍白如纸。沈夜的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前世的绝望与今生的决心在胸腔里激烈碰撞,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上次我等着被审判…… 这次,轮到我执笔写结局。”
他猛地伸手,扯掉了墙上的投影布,露出后面贴着的店铺营业执照 ——“夜话剧本杀店,经营者沈夜” 几个黑色的字,在应急灯的冷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是在宣告主权。
“七人仪式需要观众。” 沈夜敲了敲营业执照的玻璃框,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房间,“玩家是演员,观礼者是观众,可你们漏了最重要的 ——” 他抬起手,指节重重叩在自己的胸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今晚的剧场,谁才是握钥匙的人?是我,是这家店的主人!”
投影布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撕扯,发出 “哗啦哗啦” 的巨响,仿佛要冲破束缚。童声瞬间变成尖锐的哭嚎,刺得人耳膜生疼,在店里回荡;天花板的日光灯突然 “噼啪” 一声爆掉,玻璃渣子像碎冰一样砸下来,落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细小的碎片。一片碎玻璃悬在沈夜眼前,映出他扭曲的脸 —— 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是绝境中的反抗。
林小满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赵猛见状,立刻扑过去用后背护着她,将她挡在自己身下,试图护住她。白薇迅速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裹住两人的脑袋,防止玻璃渣子砸伤他们的眼睛和脸。
沈夜逆着碎玻璃往前迈了一步,抬头时,看见投影布上浮现出无数双眼睛 —— 都是前世死在这家店里的玩家,包括他自己,每一双眼睛都空洞地盯着他,透着说不出的悲凉与怨恨,像在控诉,又像在期待。
“咔嗒。”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同时消失,死寂得让人窒息。
悬在半空的碎玻璃停住了,一动不动;投影布像丧幡一样垂落下来,遮住了墙上的眼睛;空调的滴水声突然清晰得刺耳,每一滴都像是在倒计时,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沈夜的后颈又渗出冷汗,凉得刺骨 —— 这次和前世不同,这死寂里藏着某种更危险的东西,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正慢慢往下沉,让他喘不过气。他的目光落在收银台的抽屉上,那里锁着 “第七人” 的卡牌,是一切的关键。青灰色的雾气不知何时漫到了抽屉的缝隙外,在地面上爬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星图,像是回应某种召唤。他盯着那光芒,听见心底传来一声轻叹 —— 不是低语,不是警告。
是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