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在教学楼斑驳的玻璃窗上,发出无数细小手指叩问般的脆响。水珠沿着裂痕蜿蜒滑落,在玻璃表面留下湿漉漉的指痕,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正从外侧一遍遍描摹着教室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年粉尘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层薄纱,压得肺叶微微发沉。
沈夜站在“高三(七)班”的门口,一身临时换上的蓝白校服领子被阴冷的穿堂风掀起一角,袖口还沾着昨夜从剧本店吧台带出的些许墨灰。布料摩擦皮肤时传来轻微的刺痒感,像是某种低语在提醒他——这不是普通的制服。
他没有立刻踏入。
自从那枚诡异的齿轮徽章烙进手腕,化作锁链纹身后,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听觉捕捉到走廊深处排水管中缓慢滴落的水声,每一滴都间隔精确如节拍器;触觉感知到脚下瓷砖的微凉透过鞋底渗入神经;而视觉所见的世界边缘,正泛起一层几乎不可察觉的波纹——就像老式录像带信号不良时,画面边缘不断跳跃的雪花噪点,一种现实与虚幻交织的违和。
他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顽固地停在21:58,而窗外真实的天色,早已沉入午夜的深渊。明明才二十一点五十八,可空气里已渗出子时的寒意,仿佛整个世界被硬生生塞进了不属于它的时刻。
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许安然,那个因室友失踪而找上门来的年轻女孩,声音因恐惧而发颤:“我……我就在这等你。监控里,我室友最后一次出现,就是走进了这层楼,然后就再也没出来。”她的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抠着书包肩带,织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沈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安抚。
但在推开教室门的前一秒,他悄然将一支录音笔塞进了校服裤兜,指尖在“录音”键上轻轻一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
“既然你喜欢写剧本……那咱们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阅卷人。”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门开的瞬间,整条走廊的灯光骤然亮起!一排排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蜂鸣,电流窜过镇流器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将走廊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那股粉笔灰与旧书页混合的霉味也随之浓烈了十倍,呛得人喉头发紧。
那具倒吊的尸体还在滴血,腥臭顺着墙缝蜿蜒而下,黏稠的液体滴落在瓷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节奏精准得如同倒计时。沈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觉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我还活着”的凭证。
一步,再一步……踏入教室的脚步沉重得像踩在泥沼之中。
教室内部的陈设与普通高中无异,只是更加陈旧。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三道未解的数学题,字迹工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讲台边,还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浓茶,杯口凝着一圈油渍般的暗痕,茶汤表面映不出任何倒影,仿佛它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空间。
沈夜径直走向靠窗的倒数第二排,这是个进可观察全局、退可随时破窗的绝佳位置。他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悠长刺耳的“咯——”,余音在死寂中回荡不息。
他故意将一张空白的答题纸铺在桌上,拿起笔,笔尖却悬而不落。指尖传来塑料杆身的微凉,笔尖轻颤,似有无形之力在拉扯。
他很清楚,面对这种“规则类”的诡异,最愚蠢的行为有两种:一是完全服从,那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被规则同化,彻底迷失;二是直接挑衅,那等于提前交卷,直接判负。
唯一的生路,是在规则的夹缝中不断试探,找到那条看不见的边界。
他悄然在心中呼唤,激活了其中一个“残响”。
那是他第三次死亡时获得的,来自一个因文字游戏而死的图书管理员。这个名为白薇的残响,无法战斗,却赋予了他一项微弱的被动能力——“语义解析”。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黑板时,视野中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看似普通的数学公式和符号,竟在他眼中缓缓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圈圈类似符文的诡异图案。其中,第二道积分题的那个“∫”符号末端,赫然嵌着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咒印——一个代表着“禁视”的符号!
“这些题目……太整齐了,像试卷模板。”沈夜心头掠过一丝警觉,“真正的陷阱不在解法,而在提问本身。”
与此同时,他胸口处另一个残响也传来一阵悸动。那是死于机械扭曲的壮汉【赵猛】留下的执念,一段短暂而痛苦的记忆碎片涌入沈夜脑海:
画面中,同样是在这条走廊,一个学生口渴难耐,在饮水机前蹲下身子。就在他微微侧头、试图看清水槽是否干净的一瞬,一股无形之力猛然袭来,将他的头颅硬生生拧转一百八十度,让他面朝自己的背部,窒息而死!
主动改变头部角度是禁忌,而非低头本身?沈夜眯起双眼,瞬间串联起了所有线索。【所以,真正的规则不是写在纸上或广播出来的,而是藏在每一个‘行为’的‘后果’里!
他仿佛一个最冷静的猎人,在充满陷阱的丛林里,通过前人留下的尸骸,一点点拼凑出怪物的狩猎习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当**时针悄然滑向23:47,异变再生!
灯光熄灭的刹那,沈夜眼前一片漆黑,耳鸣般寂静吞噬了一切。他屏住呼吸,手指悄悄摸向裤兜里的录音笔——至少还有个机械的存在证明他还在这场噩梦里。
不知过了几秒,前方传来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墨汁在纸上晕染……接着,黑板边缘开始渗出血一般的微光。
唯有教室正前方的黑板,开始微微泛起一层血红色的幽光。光芒中,一个穿着深色旗袍、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的老妇人身影,缓缓从黑板里浮现出来。
她的身形介于虚实之间,面容刻板而冷漠,手中握着一支猩红的钢笔。
她就是陈砚秋,曾经的特级教师,如今盘踞于此的怨念核心。
陈砚秋的目光幽幽扫过教室,最后停留在一个角落里。那里,一个身体半透明的学生模样的青年正瑟瑟发抖。
“李昭,”陈砚秋的声音毫无温度,仿佛来自九幽,“答案错误,罚抄三十遍。”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红笔隔空一划!
角落里的青年——李昭,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在空气中一遍遍书写着什么。每“写”一遍,他的灵魂就淡薄一分,身上凭空多出一道如同被笔尖划破的深刻裂痕。
沈夜认出了他。
那正是许安然的室友,监控视频里最后消失的那个男生。
他已经死了,残魂被困在了这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订正”的折磨。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沈夜心底升起,但他强行压了下去。愤怒在这种地方,是最无用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举起了手。
这个在死寂教室里突兀的动作,瞬间吸引了陈砚秋的注意。
老妇缓缓转身,银丝眼镜后的幽光转向沈夜,镜片反射着黑板的血光,看不清眼神:“说。”
“老师,我有疑问。”沈夜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第二题,给出的条件不足,无法求解。是否可以申请题目勘误?”
此言一出,整个教室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陈砚秋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迟疑的凝滞。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阴冷:“……题,是不会有错的。”
就在这一瞬间!
沈夜胸口又一个残响——那个死于被红笔划破皮肤的少女林小满留下的执念,突然爆发出尖锐的预警!极致的危机感让沈夜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侧滚!
嗤啦!
一道凝如实质的猩红光线,擦着他刚才的肩膀位置一闪而过,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边缘带着灼烧痕迹的恐怖刻痕!焦糊味混着石粉的气息扑鼻而来。
躲过必杀一击的沈夜,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原来你也会卡壳……老师。”他轻声说道,“这说明,你的‘规则’,也并非绝对。”
接下来,沈夜不再挑衅,反而假装顺从地坐回座位,低头开始在答题纸上“奋笔疾书”。
陈砚秋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了他,似乎在等待他犯下另一个错误。
然而,沈夜笔下书写的,并非标准答案,而是一串经过精心设计的“逻辑悖论”。他以黑板上第一题的已知条件作为基础,通过一系列看似严谨、实则暗藏诡计的推导,最终得出了一个与第三题给出的结论完全矛盾、却又在逻辑上自洽的结果。
最后一行,他恭恭敬敬地写下:“学生愚钝,无法解出,恳请老师指正其中谬误。”
写完,他站起身,坦然地将这份“答卷”交到了讲台上。
陈砚秋拿起答卷,也拿起了那支决定生死的红笔。她习惯性地想要在沈夜的“谬论”上打一个大大的红叉。
然而,她的笔尖,却悬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迟迟无法落下。
她的系统……陷入了死循环。
若判定沈夜的答案是“错”的,按照规则,她需要进行“订正”,指出正确解法。但沈夜的推导过程本身无懈可击,她无法指出“谬误”,也就无法完成“订正”这一核心行为。
可若判定是“对”的,那又等于承认了她自己出的题目存在矛盾——这直接违背了她“教师永远正确,学生不可能超越教师”的核心执念!
对与错,两个基础逻辑在她的规则核心里剧烈冲突,如同两颗迎面相撞的恒星。
整个诡异空间开始剧烈震颤!
黑板上的血色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四周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挣扎的学生面孔,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快……快走……”角落里,李昭的残魂忽然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道,“它的规则核心……撑不了三十秒!”
然而,沈夜却不退反进!
在陈砚秋因系统崩溃而暂时凝固的瞬间,他一把抓起讲台上那杯早已冷透的浓茶,猛地泼向剧烈震颤的黑板!
“你用红笔判人生死,那就别怪我……用你的茶,给你填一份缺考记录。”
哗啦!
冰冷的茶水溅上那些闪烁的血色符文,如同将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整块黑板,连同上面浮现的陈砚秋的身影,在一声刺耳的悲鸣中,轰然炸裂!化作漫天燃烧的纸灰,四散纷飞。
清晨六点整,教学楼沉重的大门自动敞开,带着湿气的晨雾弥漫进来。
沈夜缓步走出,身上的校服袖口被那道红光划破了一道口子,腕间的齿轮锁链纹身隐隐发烫。在他的身后,整栋教学楼的电闸“啪”地一声自动跳闸,所有的灯光彻底熄灭,监控画面也全部归于一片雪花。
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许安然立刻冲了上来,颤抖着问道:“找到了吗?我室友他……”
沈夜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对她点了点头。
“人不在里面了。”他看着女孩充满希冀又恐惧的眼睛,轻声说,“但他已经‘合格’了。”